屋内光线昏暗,窗棂透进来几缕晨光,照见浮动的尘埃。
李莫愁靠在叶无忌怀里,就着那只缺口的粗瓷碗喝了两口水。水有些凉,顺着喉咙下去,激得她脸上泛起红晕。
听得叶无忌问起为何要救陆无双,李莫愁眸子陡然间冷了几分。
她推开叶无忌的手,想要直起身子,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势,眉头痛苦地蹙起,发出一声闷哼。
“躺好。”叶无忌按住她的肩膀“命都快没了,还逞什么强?”
李莫愁冷笑一声:“怎么?心疼那丫头了?”
“我是心疼你。”叶无忌直视着她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闪,“那一记‘大金刚掌’,若非你有着易筋锻骨篇的底子,此刻早就去见阎王了。为了一个你恨之入骨的仇人之女,值得吗?”
李莫愁怔了怔。
她避开叶无忌灼热的目光,望向那结满蛛网的房梁,声音幽幽:“仇人之女?呵,那也得是我亲手折磨死的才行。旁人若是动了我的东西,那便是不行。”
“死鸭子嘴硬。”叶无忌摇了摇头,将破碗放在一旁,“你若是真想杀她,无双那丫头早就死了八百回了。你不但没杀她,还传了她武功,虽然只是一些皮毛,但也足以让她在江湖上保命。莫愁,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李莫愁沉默了。
良久,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听得人心里发毛。
“骗你?叶无忌,你自以为聪明,可你真的了解当年陆家庄的事吗?”
叶无忌心头一跳。
熟知剧情的他,自然知道陆家庄血案。李莫愁因爱生恨,十年后重出江湖,灭了陆展元满门。这在江湖上是人尽皆知。
可看着李莫愁此刻的神情,那眼神中透出的并非是大仇得报的快意,而是……憋屈?
“陆家庄满门,不是你杀的?”叶无忌试探着问道。
这句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李莫愁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叶无忌,眼中竟似要喷出火来:“你也觉得是我杀的?全天下人都觉得是我李莫愁杀的!赤练仙子杀人如麻,灭人满门,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是不是?”
叶无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李莫愁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想起了极不愿回首的往事。
“那天晚上……”李莫愁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回到了那个血腥的雨夜,“我练成了五毒神掌,兴冲冲地赶去嘉兴陆家庄。我要杀光陆展元全家,我要挖出那个负心汉的心来看看,到底是不是黑的。”
“我到了庄外,却觉得不对劲。”
“太静了。”
李莫愁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偌大一个陆家庄,连声狗叫都没有。空气里全是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叶无忌眉头紧锁。这与他所知的剧情截然不同。
“我冲进去,看到的是尸体。”李莫愁惨笑一声,“院子里,大厅里,全是尸体。陆立鼎,陆二娘,还有那些家丁仆役,全都死了。血流成河,还没有凝固。”
“有人赶在我前面动手了?”叶无忌沉声道。
“不错。”李莫愁咬着牙,“我当时又惊又怒。陆展元是我的!他的命是我的!谁敢抢我的猎物?”
“我冲进后堂,正撞见一个黑衣人。”
提到这个黑衣人,李莫愁的身子微微颤斗了一下,显然那人的武功给她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那人背对着我,手里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长剑。脚下踩着的,正是陆展元。”
叶无忌急声问道:“看清是谁了吗?”
李莫愁摇了摇头:“那人全身裹在黑衣里,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冷得象冰,没有一点活人的气儿。”
“我当时气疯了,抬手就是一把冰魄银针,接着便使出五毒神掌攻了上去。”
“结果呢?”
“结果?”李莫愁自嘲地一笑,“我连他三招都没接住。”
叶无忌倒吸一口凉气。
当年的李莫愁虽然未练成《玉女心经》,但也已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能三招之内打败她的可不多见!
“那人的武功路数很怪,看起来各家武功都有所涉猎,就是不肯显露真功夫。”李莫愁回忆道,“他的内力阴寒至极,一掌拍来,我就象掉进了冰窟窿里。我被打飞出去,当场就晕死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李莫愁闭上眼,似乎不愿再去回想那一幕,“我躺在离陆家庄不远的一处荒坡上。我以为是那人没杀我,大概是不屑杀我。”
“我拖着伤体再次回到陆家庄。”
“那黑衣人已经不见了。陆展元死了,尸体已经凉透了。可是……”李莫愁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暴射,“何沅君那个贱人不见了!”
“不见了?”叶无忌一愣。
原着中,何沅君是和陆展元殉情而死的。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李莫愁恨恨道,“我翻遍了整个陆家庄,连口井都没放过,就是找不到那个贱人。只有陆展元躺在血泊里。”
“而在大厅的白墙上,被人用血写着八个大字。”
李莫愁顿了顿,说道:“杀人者,李莫愁。”
叶无忌明白了,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栽赃嫁祸。
就是不知道杀人的人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我当时看着那行字,气得发抖。”李莫愁脸上露出扭曲的笑意,“可是转念一想,既然陆展元已经死了,既然全天下都认定是我杀的,那我为何不认?”
“我李莫愁是什么人?我是女魔头!我若是还要跑出去哭诉说人不是我杀的,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于是……”
叶无忌接过了话头:“于是你在那行字下面,又补了一记血手印。”
李莫愁傲然道:“不错!既然他们要我做恶人,那我就做给他们看!这笔血债,我李莫愁背了!我要让全江湖的人都怕我,惧我,听到我的名字就发抖!”
叶无忌看着眼前这个偏激到骨子里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
这就是李莫愁。
宁可负尽天下人,也不愿在人前示弱半分。哪怕是背负灭门恶名,也要维持她那可笑又可悲的骄傲。
“那无双呢?”叶无忌轻声问,“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地窖。”
李莫愁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我临走时,听到地窖里有动静。打开一看,那小丫头缩在角落里,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帕子,那是自己送给陆展元的定情信物。”
“那黑衣人杀光了所有人,却唯独漏掉了躲在地窖里的陆无双。”
“我本来想一掌拍死她,算是斩草除根。”李莫愁看着自己的手掌,眼神复杂,“可是看着那丫头倔强的眼神,象极了当年的我。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收回了手。”
“我想,既然何沅君那个贱人不知所踪,留着她的女儿,或许日后能引她出来。”
“所以,陆无双一直以为是你杀了她全家。”叶无忌叹道,“而你也从未解释过。”
“解释什么?”李莫愁冷哼,“解释我技不如人,被人打晕了扔在荒郊野外?解释我连杀人的资格都被人抢了?这种丢人的事,我李莫愁死也不会说!”
叶无忌苦笑。
这女人的脑回路,当真是常人无法理解。
为了面子,宁愿被人追杀十年,宁愿被徒弟恨之入骨。
“那黑衣人,你后来查过吗?”叶无忌问到了关键。
“查过。”李莫愁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这十年来,我一边躲避仇家,一边暗中查探。可那人就象是从这世上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