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距离小屋三十米的地方,他停下来。
“有人吗?”
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
几秒钟后,门开了。
一个老人站在门口。
七十多岁,瘦削,但站得很直。白发白须,脸上的皱纹像树皮一样深。
穿着驯鹿皮的传统服装,腰间别着一把弯刀:乌卢刀,因纽特人的传统工具。
他看着程野,眨了眨眼睛,然后笑了。
“你就是那个年轻人?我看过你的直播。”
程野愣了一下。
老人侧身让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进来吧。外面冷。”
程野跟着老人走进小屋。
里面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二十多平米,地上铺着厚兽皮,墙上挂满工具和皮子。中央是石头垒的火塘,火烧得正旺。
空气里是皮革、木烟和肉汤的味道。
老人走到火塘边坐下,指了指对面。
“坐。”
程野在火塘对面坐下。“北风”跟着溜进来,在门口找了个角落趴着,眼睛没离开老人。
“好猞猁。”老人瞥了一眼“北风”,“多久了?”
“两个月不到。”
“两个月能让猞猁跟着走,”老人舀了一碗汤递过来,“你要么运气好,要么有点本事。”
程野接过碗。
碗是木头的,边缘有个豁口。不是磕碰,是被什么东西咬出来的,齿痕还在。
老人看到他的目光:“狼獾。”
程野抬头。
“十九年前,”老人也给自己舀了一碗,“它闯进来偷肉,我们打了一架。”
他举起碗,指了指那个豁口。
“它咬我的碗,我咬了它的耳朵。后来成了朋友,它死在六年前的冬天。”
程野看着那个豁口。
十九年,用一个被狼獾咬过的碗喝了十九年的汤?
他喝了一口。
驯鹿肉,加了些不认识的植物,味道鲜得发甜。热汤下肚,胃都舒展开了。
“我叫哈罗德。”老人说,“在这儿住了二十七年。”
【二十七年!】
【一个人在荒野住了二十七年?】
【这才是真正的荒野之王啊,野哥遇到前辈了!】
“是你给我留的包裹。”程野问。
“对。”哈罗德点头,“看到你的直播,去你那边看了看。本来想直接见你,你不在。”
“你怎么看的直播?”程野好奇的打量四周,“这里没信号。”
哈罗德指了指角落一个盖着布的东西。
“卫星接收器。太阳能充电。节目组在网上有直播信号,我偶尔看看。”
程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布下面确实有设备。
在荒野最深处住了二十七年,还和外界保持着联系。
偶尔看看?
程野没追问。
“那头熊,”哈罗德放下碗,“你怎么处理的?”
他说得很随意。但程野注意到,老人的眼睛没离开他的脸。
“杀了。”
“怎么杀的?”
“落穴陷阱。”
哈罗德的手顿了一下。
“你自己挖的?”
“对。”
“多深?”
“两米,底下十六根木桩。”
哈罗德没说话。他放下碗,站起来,走到墙边,掀开一张熊皮。
熊皮后面的木墙上,刻着四道竖线。
老人从腰间抽出那把乌卢刀。
刀刃在火光里闪了一下。
他在第四道竖线旁边,又刻了一道。
五道竖线。
刀收回腰间,熊皮放下。
始终没看程野。
“汤喝完了?”他走回火塘边,“再来一碗。”
【这是什么意思???】
【五道杠……不是,五道竖线?感觉有故事】
【野哥被认可了?】
程野没动:“那四道是什么?”
哈罗德舀汤的动作没停:“能在这片荒野杀死成年棕熊的人。”
“二十七年,四个人?”
“现在五个。”
哈罗德把碗递过来,程野没接。
“他们现在在哪?”
哈罗德看着他。
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有一种程野读不懂的东西。不是敌意,也不是善意。象是在看一道还没解完的题。
“死了两个,走了一个,还有一个不知道。”
他把碗塞进程野手里。
“你问太多了,喝汤。”
程野没再问,喝了三碗汤。
哈罗德又给他切了几片熏肉,配着吃。
吃饱之后,困意上来了。三天的路程,他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哈罗德收拾了火塘旁边的一块地方,铺上厚厚的兽皮。
“今晚睡这儿,明天我带你看看周围。”
程野没拒绝。
他躺下来,盯着跳动的火光。
火塘里的柴火烧得慢。
哈罗德添了两根湿木头,火焰变小。他往兽皮堆里一倒,两分钟后鼾声响起。
程野闭着眼,手握刀柄。
“北风”蜷在脚边,耳朵偶尔转动,猞猁没睡。
两个小时过去,鼾声稳定,没变过。
程野没松开刀柄。
不是怕哈罗德。是怕墙上那五道线:死了两个,走了一个,还有一个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程野被香味弄醒。
火塘上架着石锅,咕嘟嘟冒着泡,哈罗德蹲在旁边搅动。
“醒了?洗把脸,吃饭。”
程野坐起来,发现手还握着刀柄。松开时,手心全是汗。
“北风”已经趴在门口,嘴里叼着半只雪兔。
“一早跑出去抓的,”哈罗德把锅端下来,“好猎手。”
程野走到门外,抓起一把雪搓脸。零下二十几度粘贴皮肤,困意全消。
【野哥醒了!】
【一晚上没出事,看来老头是好人】
【但那五道竖线还是让我发毛】
回到火塘边,哈罗德递过来一碗粥。
驯鹿肉切成细丝,混着谷物和浆果,熬得黏稠。
肉香、谷香、微微的果酸。
“野燕麦,夏天采的,”哈罗德自己也盛了一碗,“加点蔓越莓,暖胃。”
两人沉默着吃完。
哈罗德给他添第二碗时开口:“今天带你看看周围,你来这儿不只是串门的。”
程野放下碗:“你怎么知道?”
哈罗德看了他一眼。
“一个人能在荒野杀死成年棕熊,他不会无聊到走三天路来找一个老头子聊天。”
他站起来,把石锅挪到一边。
“你想要什么,自己会说。在那之前,我带你看看这片土地。”
外面天色灰蒙,云层很厚,但光线够用。
哈罗德走在前面,步伐稳健。六十三岁,在雪地里走得象四十岁。
山谷不大,东西两公里,南北不到一公里。两侧是缓坡,长着稀疏的云杉和桦树。谷底那条溪流完全冻住,冰面覆着积雪。
二人沿溪往上游走。
“这条溪夏天有鱼,”他指着冰面,“北极红点鲑,最大的七八斤。冬天躲在深潭里,凿冰能钓到。”
【老爷子开始传授经验了】
【这是荒野大学啊】
程野观察溪流走向,在脑中标记位置。
又走了几百米,哈罗德在一块岩石前停下。
两米多高,表面平整,朝南。
上面刻满了图案。
程野走近一看,心里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