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由检与施凤来商议反守为攻之时，其他大臣和豪商们，也在商议如何对付施凤来和冯家。
西山，范家别院议事堂。
范家族老坐在主位，内阁首辅黄立极、礼部左侍郎周延儒分坐两侧，下首是王家、梁家等其他七大晋商的族老。
内阁首辅黄立极、礼部左侍郎周延儒看到对方也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初时一愣，旋即释然。
在朝会上，他们联手反对施凤来请旨，便预计对方也参与到围剿冬衣之中，只是没想到，大家都是通过晋商而已。
在重要会议中，坐席次序非常讲究。
此间范家族老坐在主位，而不是名义上官职最高的黄立极，内函非常耐人寻味。
这除了范家是此次会晤的召集人之外，更重要的是范家以庞大的资本运作，对官商关系实现了逆转。
普通人经常以为，明末是官商勾结，大发国难财。
对明史更了解一些的人，会认为商人依附投靠官员，获得庇护，增加商业利益。
这都是宽泛的表面现象而已。
其实，明末的官商关系非常复杂，不能一概而论。
一般而言，中小商人，确实是以投献、诡寄等方式依附朝廷官员，获得庇护。
更大一点的商人，才有资格进行官商勾结。
而作为站在资本最顶端的八大晋商，以及江南顶级豪商们，则是超脱了投靠官员，或者官商勾结的层次。
他们长期经营，通过投资读书人参加科举，托举官员升迁等方式，把朝廷官员打造成为自己的白手套和代言人，逐渐改变朝廷政策，从源头上创造暴利条件。
是的，当他们想赚钱的时候，只要通过代言人，改一下朝廷政策，就能够赚得盆满钵满。
政治投资的成功，让顶级豪商们产生了一系列的错觉。
认为他们才是天下的主人，无论谁坐在龙椅上，都必须依靠他们，才能够治理天下。
认为他们才是天下的执棋者，他们可以通过资本和商品，去改变天下格局，想让谁当皇帝就让谁当皇帝，想不让谁当皇帝就不让谁当皇帝。
在这种错觉下，他们肆无忌惮地给建州女真大量走私盐铁粮食，甚至火药兵器铠甲。
他们冷眼旁观农民起义军攻破北京，推翻大明王朝；又冷眼旁观满清入关，踏破山河。
他们端坐高堂，等待新的皇帝用更多的权势来求得自己的支持。
结果，当野蛮的满清入关，根本不管江南豪商多有钱，多有文化，根本不屑于寻求他们的帮助，直接以铁骑暴力摧毁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
八大晋商，经过短暂的“八大皇商”辉煌之后，同样被满清澈底清洗。
当然，这些都是历史后话。
现在，八大晋商给黄立极、周延儒留了点面子，但是不多。
他们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区区朝廷官员。
如果需要，他们能随时托举起一个官员，也能够随时击垮一个官员。
范家族老面色不愉，冷声道：“黄元辅、周侍郎，你们让我等对冯家冬衣原料下手，却没说施凤来会痛下杀手啊？”
黄立极、周延儒闻言，皆是心中不悦。
这帮商贾，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竟然敢以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但是想到八大晋商的能量，也都很好地把怒气隐藏了起来。
“诸位，这次是意外。”周延儒解释道，“我等只是在原料环节用力，不曾想，生产环节、运输环节也都有人出手。三大环节同时出事，施凤来竟成死局，这才逼得他生死相搏。”
“没错。”黄立极也是连忙补充，“本来，我们做事但凡留有空间，施凤来也不至于直接掀桌。可惜，各个环节皆为极致，施凤来便只剩暴力破局一途。”
“这么说，怪我们咯？”王家族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字一顿道。
“就是！怪我们咯？”
其他族老也气得不轻。
他们家派来京城当主事人的，都是族中能力出众之人，这被施凤来二话不说，直接砍死了，损失简直不可估量。
什么士农工商，其他商人怕朝廷官员，他们这个层次的豪商，可不怕。
黄立极心中火大。
他这几天面临皇帝弃用、施凤来竞争的压力，本就很不爽朗。
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商贾之人，竟然也敢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简直不识好歹。
“不然呢？正常商战也就罢了，你们竟然盘下市面所有棉花，六个时辰抬价两倍，还扬言要赚二十倍？”黄立极斜眼看向各家族老。
“大胆！”王家、梁家等几家族老，仿佛被踩住尾巴的猫，拍案而起，怒声大喝。
王家族老更是厉声道：“莫要忘了，你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是谁给你使的银子！”
“哼！”黄立极平生最恨别人说自己依靠商人升官，闻言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怒火，同样拍案而起，“莫要以为有些许碎银就能翻了天！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言尽于此，告辞！”
说罢，黄立极拂袖而去。
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有几两碎银，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天狂必有灾，人狂必有祸。
当今天子绝对不象表面天山白莲花那般无害，自己还是当机立断，趁早切割为妙！
黄立极回想起崇祯登基以来的种种行径，特别是近两天的表现，总觉得少年天子温良敦厚、从谏如流的表面之下，隐藏了谋深似海的一颗玲胧心。
如今，票拟魏忠贤荣退恩赏、制定正官离任制度两大重任压在自己身上，一着不慎，就可能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他非常后悔，自己手上的事情都没做完，就去参和施凤来的冬衣采办干什么？
一点好处没捞着，反而惹了一身骚！
回去之后，得赶紧设法与这帮狂到没边的东西进行深度切割，否则那柄尚方宝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砍到自己身上。
黄立极离开后，周延儒打了个哈哈，道：“诸位！何必动气，现在还是商议对策要紧！”
黄立极已经位极人臣，不再有求于商人托举。
但周延儒不一样，他现在才礼部左侍郎，还是希望豪商们能够继续支持他，让他早日登上尚书之位，甚至入阁拜相。
现在，黄立极拂袖而去，正是他周延儒进一步拉近与豪商们的关系之时。
所以，他不但不走，还要趁机替代黄立极的位置，让豪商们看到自己更多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