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步步走出雾气,每走一步,身上都散发出一股混合着腐肉与草药的刺鼻气味。他露出的手腕处,皮肤呈现诡异的青黑色,皮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士兵们如临大敌,刀箭齐指。杨振业横刀在前,厉喝:“止步!你是何人?”
黑袍人恍若未闻,浑浊的眼睛只盯着林砚,或者说,盯着他手中那枚刻着“致远”的腰牌。他咧开嘴——那嘴里几乎没有完好的牙齿,牙龈发黑——发出嗬嗬的喘息:
“林致远……当年……骗我……入此绝地……说好……同享长生秘……他却……独吞了‘钥匙’……逃了……”
长生秘?钥匙?
林砚心脏狂跳,握紧腰牌:“你认识我父亲?他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黑袍人忽然尖笑起来,笑声凄厉如夜枭,“他去了……该去的地方!带着‘钥匙’……打开了‘门’……然后……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他猛地扯开胸前破烂的衣袍——那下面根本不是人的胸膛,而是大片大片黏连的、半透明的虫巢状组织,无数细小的黑色虫子在组织间蠕动进出。
士兵们一阵骚动,有人忍不住干呕。
“看见了吗?”黑袍人疯狂地拍打自己的胸膛,“这就是代价!没有‘钥匙’护体,强闯‘门’的代价!我被困在这里……十五年……人不人鬼不鬼……全靠这些‘孩子’养着……”
他口中的“孩子”,显然是那些腐甲虫。
林砚强忍恶心与惊骇,向前一步:“你说的‘门’在哪里?‘钥匙’是不是这个?”他举起金属块。
黑袍人眼中爆发出骇人的贪婪:“是……就是它!给我!把它给我!我就能……就能摆脱这鬼样子……离开这鬼地方……”
他伸出枯爪般的手,就要扑来。
“放箭!”杨振业当机立断。
数支箭矢破空,射入黑袍人身体。但他只是晃了晃,箭矢嵌入那些虫巢组织,竟未流血。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周身忽然涌出大量腐甲虫,如黑色浪潮扑向队伍!
“退后!点火油!”杨振业大吼。
士兵们抛出装有火油的皮囊,火箭随后射至。火焰轰然腾起,虫群在火中噼啪爆裂,发出恶臭。黑袍人在火中厉啸,却并未退却,反而张开双臂,更多的腐甲虫从地底、从石缝、甚至从他身体里钻出!
“他……他和虫子共生了一部分!”林砚猛然醒悟,“必须毁掉他的核心!”
“核心在哪?”杨振业一边挥刀砍杀扑来的腐甲虫,一边急问。
林砚死死盯着火中的黑袍人,忽然注意到——每当虫群涌出,他胸口那虫巢组织的中央,都有一处微微鼓动,泛着暗红光泽。
“胸口正中!那里可能是母虫所在!”
杨振业眼神一厉,夺过身旁亲兵的长弓,搭上一支特制的破甲重箭。,箭似流星——
“噗嗤!”
重箭精准贯入黑袍人胸口正中!暗红色的汁液爆溅,黑袍人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跪倒在地。周身的腐甲虫瞬间失控,互相撕咬,四散逃窜。
火势渐弱。林砚在杨振业和亲兵掩护下,小心靠近。
黑袍人还未死透,他仰面躺在地上,胸口破开一个大洞,里面隐约可见一只拳头大小、已被箭矢贯穿的暗红色虫尸。盯着灰蒙蒙的天空,嘴里嗬嗬冒血:
“林致远……你儿子……来了……他替你……还了这一箭……”
林砚蹲下身,急问:“我父亲当年到底发现了什么?‘门’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黑袍人转动眼珠,看向林砚,忽然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他……打开了‘门’……去了‘那边’……死没死……谁知道呢……”
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向那三座方尖碑:“碑后……有路……通向……‘门’……但需要……‘钥匙’……和……‘祭品’……”
“祭品是什么?”
黑袍人笑容越发诡异:“活人的……血……和魂……当年……我们试过……失败了……所以……我才变成……这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涣散,却仍死死盯着林砚:“你……会去找他的……对吧?父子……总要团聚……”
最后一口气吐出,黑袍人彻底不动了。那些残存的腐甲虫也纷纷僵死,化作一地黑灰。
空地上一片死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杨振业走到林砚身边,沉声:“他的话,不可全信。”
“我知道。”林砚站起身,擦去额头的冷汗,“但他至少证实了两件事——第一,我父亲确实来过这里,并且带走了所谓‘钥匙’;第二,岛上有一个被称作‘门’的东西,需要钥匙和……祭品才能打开。”
他看向方尖碑后——那里雾气更浓,隐约可见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没入地底。
“军门,”林砚转身,郑重行礼,“下官想下去看看。”
“胡闹!”杨振业怒道,“你没听见吗?需要活人祭品!那是邪术!你父亲当年若真开了那‘门’,恐怕也凶多吉少!”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林砚眼神坚定,“若父亲真因这邪物而死,我身为人子,当查明真相,毁去祸根。若他尚有一线生机……”他声音哽了哽,“我也要带他回家。”
杨振业盯着他良久,忽然道:“你昨夜说,要老夫分兵策应江南——就是为了你妻女吧?”
林砚一震,低头:“是。下官确有私心。”
“老夫可以派一队精锐,伪装成剿寇,去皖南走一趟。”杨振业缓缓道,“但作为交换——你不能一个人下去。老夫挑五个好手陪你,并且,无论发现什么,两个时辰内必须返回。若超时,老夫会命人封死入口。”
林砚深吸一口气:“谢军门!”
“先别谢。”杨振业看向那幽深石阶,面色凝重,“这岛上的东西,邪门得很。你父亲当年是奉密旨出海,所寻之物恐怕涉及朝廷机密,甚至……皇家秘辛。你这一下去,捅出来的,可能不只是你林家的旧事。”
他拍拍林砚肩膀:“想清楚。有些真相,知道了,未必是福。”
林砚握紧手中腰牌。冰凉的青铜贴着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十五年前,父亲佩戴它时的体温。
“下官想清楚了。”他抬头,“无论是福是祸,我都得知道——父亲为何失踪,这‘钥匙’到底是什么,而那扇‘门’后……又藏着什么。”
杨振业不再劝阻,转身点兵。很快,五名精悍的老兵出列——都是跟随杨振业多年的亲卫,经验丰富,胆大心细。
林砚将金属块小心收好,又向军医要了更多解毒药膏和艾草。临下石阶前,他最后望了一眼来路——雾气弥漫,已看不清海岸方向。
婉清,囡囡,再等我一会儿。
他转身,踏下第一级石阶。
石阶陡峭向下,两侧石壁湿滑,长满发光的苔藓,提供微弱照明。越往下走,空气越冷,那股甜腥味也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和朽木混合的气味。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出现在眼前。
空洞中央,是一个圆形石台。石台上刻满与方尖碑上相同的扭曲符号,中央有一个凹陷,形状恰好与林砚怀中的金属块吻合。
而石台周围,散落着一些东西:几个锈蚀的水壶、半截断裂的绳索、一本泡烂的笔记残页,以及……几具枯骨。
枯骨的衣服早已腐烂,但从残片看,有汉人样式,也有南洋风格。其中一具枯骨的手边,落着一枚玉佩——林砚捡起,擦拭后,瞳孔骤缩。
那是林家的族徽玉佩。父亲有一块,他从小见过。
他颤抖着看向那具枯骨——不,不会的。若这是父亲,那黑袍人说的“打开了门”是怎么回事?
他强迫自己冷静,仔细检查枯骨。从骨骼大小和盆骨形状看,这具枯骨偏矮小,不是父亲的身形。而这玉佩……可能是父亲遗落,或被其他人捡到带下来的。
“大人,你看这里!”一名亲卫忽然喊道。
林砚走过去,见石台边缘刻着一行小字,是用匕首匆匆划出的,字迹潦草却熟悉:
“致远误入此门,知必死。后来者切记——勿信长生,勿近此台。若见吾儿砚,告之:父此生无悔,唯愧妻儿。速归,勿寻。”
是父亲的笔迹!
林砚跪倒在地,手指抚过那行字,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父亲真的来过。他留下了警告,留下了遗言。
“大人,”亲卫低声道,“这石台邪门,咱们还是——”
话音未落,林砚怀中的金属块突然剧烈发烫!幽蓝晶体爆发出刺目光芒,竟自动从他怀中飞出,悬浮在半空,缓缓飘向石台中央的凹陷!
“拦住它!”林砚嘶声。
但已来不及。金属块精准落入凹陷,严丝合缝。
整个地下空洞开始震动!石台上的符号逐一亮起幽蓝光芒,光芒沿着地面刻痕蔓延,瞬间点亮了整个空洞的地面——那地面上,赫然是一个庞大无比、复杂到极点的阵法图案!
石台中央,空气开始扭曲,渐渐浮现出一扇模糊的、似光似雾的“门”的轮廓。
门内,传出一种低沉、悠远、仿佛来自亘古的嗡鸣。
与此同时,林砚手中的玉佩突然发烫,投射出一段模糊的影像——是父亲!年轻许多的父亲,站在石台前,正对着玉佩记录:
“弘治十七年,六月初七。吾与南洋术士阿赞蓬、佛郎机探险家罗德里格斯同至此处。已确认,‘门’乃上古遗阵,需‘星陨铁’为钥,活人气血为引方可开启。阿赞蓬妄图长生,欲以罗德里格斯为祭,吾阻止,反遭其暗算……”
影像中的父亲胸口渗血,却仍坚持记录:“然阵法已部分激活,吾三人皆被标记。吾将‘星陨铁’拆分为二,一半掷入深海,一半藏于……藏于……”
影像到这里剧烈波动,父亲的面容扭曲,声音断断续续:“……砚儿……若你见到此影……速毁玉佩!勿让另一半‘星陨铁’落入……他们手中……‘门’不能开……开了……便是浩劫……”
影像戛然而止。
林砚浑身冰凉。
父亲当年不是独自探险,是有同伴的。他们内讧了。而“星陨铁”——也就是这金属块——原本是完整的,被父亲拆成了两半。
一半在他手里。
另一半……在哪里?
他猛地想起罗根船长的话:“冯博士说,这岛上有一种能逆转生死的‘星陨矿’……”
冯博士知道!他可能在找另一半!
“大人!门……门里好像有东西要出来!”亲卫惊恐的声音响起。
林砚抬头,只见那扇光雾之门内,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覆盖着细密银色鳞片、非人非兽的手。
它扒着门框,缓缓地,向外探出。
而林砚手中的玉佩,在投射完影像后,“咔”一声,裂开一道缝。
缝隙里,掉出一张卷得极细的、泛黄的油纸。
纸上只有一行字,是父亲最后留给他的、真正的遗言:
“另一半在京师,徐阶府中地库。砚儿,毁掉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林砚如遭雷击。
徐阶。
又是徐阶。
而那只银鳞手,已完全探出门外,接着,是一个覆盖着同样鳞片的、类人的头颅,缓缓转向他们。
空洞的、没有瞳孔的银色眼睛,锁定了林砚。
地下空洞的震动加剧,石屑簌簌落下。那只银鳞生物完全爬出了光雾之门——它约莫常人高矮,全身覆盖着细密反光的银鳞,四肢修长,关节处有骨刺突出。脸上没有鼻唇,只有一对空洞的银色眼窝,和一张裂到耳根的、布满细齿的嘴。
它站立在石台上,歪了歪头,仿佛在适应这个空间。银色眼窝“看”向林砚,更准确地说,是看向他手中的玉佩残片。
“退!慢慢退!”林砚嘶声下令,自己却死死盯着那生物,一步步向后挪。
五名亲卫刀剑出鞘,护在他身侧,冷汗浸透衣背。他们都是百战老兵,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可眼前这东西,根本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银鳞生物忽然动了——不是扑击,而是以一种诡异的、近乎滑行的速度飘下石台,瞬间逼近到林砚三尺之内!
一名亲卫挥刀就砍。刀锋斩在银鳞上,溅起一溜火星,却只留下一道白痕。银鳞生物甚至没回头,反手一划——手臂如鞭,骨刺如刃,亲卫的胸甲如纸般撕裂,鲜血狂喷!
“老陈!”其余人目眦欲裂。
林砚趁这空隙,猛地将手中玉佩残片砸向石台凹陷处的金属块——既然父亲说毁掉,那就毁掉!
残片撞击金属块,发出清脆声响。金属块上的幽蓝晶体骤然黯淡,光雾之门开始不稳定地波动。银鳞生物发出一声尖锐的、似金属摩擦的嘶鸣,竟舍弃了其他人,直扑林砚!
林砚就地一滚,躲开致命一抓。银鳞生物的利爪划过地面,石板上留下三道深痕。它转身,裂嘴张开,一股冰寒的气息喷涌而出——
“小心寒气!”林砚大吼,却已来不及。两名亲卫被寒气扫中,瞬间冻成冰雕,维持着挥刀的姿势僵在原地。
只剩三人了。
“大人!你先走!”余下两名亲卫红着眼睛挡在林砚身前,“我们拖住它!”
“不行!”林砚咬牙,从怀中掏出那包“鬼拍手”草叶——这是离开营地前特意多带的。他抓出一把,用火折子点燃。辛辣刺鼻的烟雾腾起,银鳞生物果然动作一滞,似乎厌恶这气味。
“往出口退!烟雾能挡一会儿!”
三人且战且退。银鳞生物被烟雾干扰,速度慢了些,但仍紧追不舍。地下空洞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顶壁开始出现裂缝,碎石不断砸落。
“要塌了!”
终于看到来时的石阶。林砚回头看了一眼——光雾之门正在缩小,金属块上的光芒忽明忽灭。石台上,父亲的枯骨静静躺着,旁边是那几个十五年前的探险者。
爸,我找到你了。可我带不走你。
他眼眶一热,转身冲上石阶。
就在他们冲上石阶的瞬间,身后传来轰然巨响——地下空洞彻底坍塌了。烟尘从石阶下方涌上,夹杂着银鳞生物最后一声不甘的嘶鸣。
三人连滚带爬冲出地面,瘫倒在方尖碑旁,剧烈喘息。外面天色已暗,雾气更浓。
杨振业带着人守在外面,见他们狼狈而出,急问:“下面发生了什么?”
林砚喘息稍定,简要将所见说了——父亲的遗言、银鳞生物、地下空洞坍塌。但隐去了徐阶那一节,只说另一半“钥匙”下落不明。
杨振业听完,沉默良久:“此事,必须密奏朝廷。那‘门’和银鳞怪物,已非寻常匪患,恐涉及……妖异。”
妖异。这两个字让所有人背脊发寒。
“军门,”林砚忽然道,“下官请求即刻回京。”
“为了那另一半‘钥匙’?”
“是。”林砚眼神冰冷,“此物留在世上,终是祸患。且……”他顿了顿,“下官怀疑,当年家父出海寻此物,并非自愿,而是受人胁迫。幕后之人,可能仍在朝中。”
杨振业深深看他一眼:“老夫可以派人护送你回京。但林修撰,你记住——有些敌人,不是你现在能撼动的。”
“下官明白。”林砚握紧拳,“但有些债,总要有人讨。”
当夜,水师大营。
林砚坐在帐中,面前摊着父亲留下的那张油纸。灯火下,字迹清晰如昨:“另一半在京师,徐阶府中地库。”
徐阶。内阁首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保守派领袖,也是太子中毒案的最大嫌疑人。
一切都串起来了。
为什么徐阶千方百计要阻止太子康复?为什么他要对苏婉清母女赶尽杀绝?为什么他当年可能胁迫父亲出海寻找“星陨铁”?
因为那东西,可能不仅仅是“钥匙”。父亲影像里说“开了便是浩劫”,徐阶却私藏一半——他想开那扇门?他想得到什么?长生?还是门后的某种力量?
帐外传来脚步声,杨振业掀帘而入,手中拿着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
“江南最新消息。”老将面色凝重,“沈沧的缇骑已锁定黟县山区,最迟明晚便会发动总攻。影卫能调集的人手不足三十,而沈沧带了足足两百缇骑,还有当地卫所兵配合。”
林砚霍然起身:“军门答应过——”
“老夫没忘。”杨振业将密信递给他,“已派出一队精锐,伪装成追剿‘流窜海寇’,今夜便乘快船北上,明晨可至长江口,换马急行,最快明日黄昏能赶到黟县。但……”
他顿了顿:“就算赶到,也只是杯水车薪。沈沧若铁了心要抓人,别说三十影卫,就是三百,也挡不住锦衣卫的缇骑。”
林砚浑身冰凉。明日黄昏……婉清她们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军门,下官——”他声音发颤。
“你想现在去江南?”杨振业摇头,“来不及了。从这里到皖南,最快也要两日。等你到,一切早已结束。”
“那我就眼睁睁看着妻女——”
“所以,你必须做选择。”杨振业目光如刀,“是去江南,赌一线渺茫生机,还是回京城,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拿到那另一半‘钥匙’,掀翻徐阶,让他再也无法对你家人下手?”
帐内死寂。灯火噼啪。
林砚闭上眼。脑海中,婉清抱着囡囡站在岸边等他的画面,与父亲枯骨旁那行“速归,勿寻”的字迹,反复交叠。
许久,他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却一片决绝的清明。
“我回京。”
杨振业似乎早料到这答案,点点头:“明智之举。老夫会增派一队人马随你北上,沿途护你周全。江南那边……老夫亲自写封信给皖南卫指挥使,他欠老夫一个人情,或可暗中周旋,拖延沈沧一时半刻。”
“谢军门。”林砚深深一揖,直起身时,声音嘶哑,“若……若她们母女有任何不测,我此生,必让徐阶一脉,血债血偿。”
那语气里的寒意,让久经沙场的杨振业都心头一凛。
当夜,林砚便带着十名精挑细选的亲兵,乘快船离开鬼哭岛海域,北上返京。
船行海上,夜空无月,唯有繁星。林砚独立船头,手中握着婉清那个小荷包——里面已没有头发和草根,只有一张他刚放进去的、匆匆写就的字条:
“婉清,等我。若天命不佑,黄泉路上,我必追来。”
他将荷包贴身收好,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
京城,徐府地库。
父亲,你未完成的债,儿子来讨。
而此刻的皖南深山中,云深别院内,苏婉清刚刚哄睡了囡囡。孩子今日格外不安,梦中都在抽泣。
她走到院中,影卫首领无声出现,低声道:“夫人,哨探回报,山下已现缇骑踪迹。最迟明晚,他们就会搜到这里。”
苏婉清抬头看天。星光被云层遮蔽,山风里带着雨意。
“能拖到明晚子时么?”
“尽力。”
“好。”她转身回屋,从箱底取出一套许久未穿的劲装,开始缓缓穿戴,“子时一过,若援军未至,我带囡囡从后山密道走。你们……各自散了吧。”
“夫人!”影卫首领急道,“我们奉命护卫,岂能——”
“这是命令。”苏婉清打断他,声音平静,“活着,才有将来。告诉我家大人,就说……”她顿了顿,眼中水光一闪而逝,“就说婉清和囡囡,一直在等他回家。”
她系紧袖口,将短刃插入靴筒,又拿起一把小巧手弩,检查机括。
窗外,夜枭凄厉啼鸣。
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