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人都走了。”
低沉的提醒声从树后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不远处的老槐树下,方才只露出的那片月白衣角微微一动,半晌,地上的人影终于动了。
季崇礼从树后走了出来,面无波澜,仿佛方才树下的阴影将他所有情绪都隔绝殆尽。
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姜棠的方向,久久不语,像是要将那抹浅粉色的身影刻进眼底,又像是在透过她,望着某个遥远而模糊的幻象。
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却早已攥得青筋暴起,指节泛白。
这些日子,他总在深夜被同一个梦境纠缠。
梦里,他与姜棠是结发夫妻,庭院里的红梅开得正盛,他们相对坐在石桌旁,她烹茶,他下棋,茶香混着梅香,岁月静好,相敬如宾。
可每当他伸手想去触碰她的发梢,画面便会骤然扭曲,那张温婉含笑的脸瞬间变得血肉模糊,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指甲深陷,带着刺骨的寒意,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凄厉得让他心悸。
他早已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前世的残影,每一次惊醒,心口像是被重物碾过,绞痛难忍,喘不过气。
可方才亲眼目睹谢蘅当街亲吻她,听着周围人艳羡的议论,那梦境与现实交织的痛苦,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原来,她笑起来是那样鲜活,被人珍视时,眼底会泛起那样柔软的光。这些,都是他在梦里从未见过的模样。
“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回府吧。”
季崇礼回过神来,又看了眼姜棠消失的方向,才转身朝府邸走去。
棠梨居。
“啊啊啊啊啊啊啊,丢死人了!”
姜棠一手插着腰,一手朝着涂了厚厚一层药膏的嘴上扇风。
一旁的谢明漪看地目瞪口呆,憋笑道:“你这也涂太多了吧?活像嘴上抹了层猪油,再厚点都能当镜子照了。”
“涂多点才好的快!”
姜棠咬牙,“我恨不得一转身,这嘴上的伤一点痕迹都没有了,什么的都没发生过……”
她恨不得找块布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起来。
“兄长说什么来着?伤好的时候就是他的归期!”
谢明漪故意拉长了尾音,“这是我听过的最有力度的情话!”
姜棠被她说的一愣,抬手就要将嘴上的药膏擦掉。
谢明漪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干什么,这可是有价无市的玉痕膏,宫里娘娘都都不是人人都有的!”
张婉宁笑,“你这伤好不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谢蘅与你当街一吻的事迹,估摸着不出午时,上京城的画舫、酒肆,就连巷口卖糖人的小贩,都得把这事挂在嘴边。!”
“啧啧啧,但凡我要是不在场,我都不敢相信,我兄长还有如此上进的一面。”
尽管声音很轻,姜棠还是听见了。
蓦地转过头,盯着谢明漪,“谢明漪,你变了!”
“……”
谢明漪缩了缩肩,将脑中闪过的一个画面挥散了。
其实她突然想到,兄长趁姜棠睡着,偷偷亲了她的一幕。
那一晚,姜棠也是在这树下,似乎是醉酒了,脑袋枕在谢蘅的肩上,已经睡着了,而兄长揽着她的肩膀,偏过头,目光自上而下,盯着姜棠的脸上。
那是一种谢明漪从未见过的眼神。
夜风拂过,树上的花瓣飘落,刚好落在姜棠的鼻子上最后掉落在嘴上,也就是那一瞬,她见兄长慢慢低头,隔着那花瓣亲了上去……
不等她多看一刻,就被兄长警告的眼神吓跑了。
她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姜棠,主要是怕被姜棠灭口,又被兄长灭口,从此以后这个府里彻底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时至今日,谢明漪更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姜棠狐疑,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你有事瞒着我?”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有事情瞒着你!”
谢明漪连忙摇头,打死不能承认!
张婉宁也靠在圈椅中,好整以暇地看着谢明漪,“你心虚了!”
“你两个联合起来诈我!我能有什么事情?我这要给脑子能干过你们两个这种山路十八弯的?”
谢明漪咬牙切齿的白了两人一眼。
翌日一早。
“你说是什么?景阳侯府的女眷被庄妃娘娘宣进宫了?”
书房里,睿王将茶盏重重地搁下,脸色有些难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今日睿王府设宴,景阳侯府刚好被宣进宫?”
管家躬身垂首,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回殿下,今日卯时,咱们府上派去景阳侯府递帖的人,刚好撞见庄妃娘娘身边的李嬷嬷。嬷嬷说,前阵子庄妃生辰说是前阵子庄妃生辰,云栖阁送的贺礼连圣上都夸赞了,特意将人请去宫中。”
“景阳侯府送了什么贺礼?”
睿王冷笑一声,指尖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
“是云栖阁的一套首饰。”
睿王抿唇,神色莫测地看着管家,“姜棠胆子倒是不小,云栖阁前脚洗清嫌疑,后脚就送了贺礼入宫。”
送入宫里的东西向来是极为严苛的,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做到,特别是女子用的首饰,所以,姜棠早就有了谋算,是什么时候呢?入狱前还是出狱后临时起意。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说明,这个女子有着常人不具备的谋略和手段。
“一个小小的云栖阁手艺,值得庄妃特意宣进宫?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抿唇,神色莫测地看向管家,眼底闪过一丝阴鸷,“难道是有谁走漏了风声,知道今日睿王府设宴,要见姜棠?”
“回殿下,属下派人日夜盯着姜明渊,他从王府回去后,一直闭门不出,既未与世子夫人姜棠有任何接触,也未曾见过其他可疑之人。”
管家身侧站着的黑衣侍卫立刻躬身回话。
闻言,睿王微微蹙眉,指尖的敲击声戛然而止。“不是姜明渊……”
他喃喃自语,目光落在窗外庭院的梅花上,神色愈发凝重,“那便是萧承稷出京前提前安排的?”
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睿王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几下,片刻后,他像是拿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