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知府彭期生,浙江海盐人。
在南明隆武二年赣州城破时,这位极有能力的忠臣自缢殉国。
但在此刻的大明,他却成了某些人的绊脚石。
赣州府同知何宗圣冷笑。
“彭期生软硬不吃,挡了我们不少财路。
小皇帝设局,本想整肃江西,却不知正好给我们递刀。
此人必死。”
何宗圣出身江西金溪,通过贿赂许显纯从工部主事调回家乡,担任赣州同知。
若按后世官制,他属于常务副市长,实打实的二号人物。
历史上,魏忠贤倒台,他也遭到牵连。
但现在魏忠贤未死,他仍活得风生水起。
一名油头粉面的华服公子啪地展开折扇,轻笑。
“小皇帝想派四川人来搅乱江西,却没想到,这是在作茧自缚。
小皇帝既然想做明君,那我们就用对付明君的法子对付他。
他派来的人,刚落地就惹众怒。
本公子倒要看看,他要如何收场。”
此人是江西最大木材商的公子,王寅。
史书对他的评价简单粗暴,只有十二个字。
口才极佳,心思深沉,好色成瘾。
说完向何宗圣拱手。
“提前恭喜何大人高升。
何大人若坐上赣州知府,那赣江水路便尽在咱们手里。
再不用象以前那样,偷偷摸摸运木材到九江码头了。”
九江是大明第八大钞关。
永修县吴城,更是全国最大木材集散地。
旁边一人接话。
“安远布局天衣无缝。
彭期生虽知蹊跷,也只能如实上奏。
小皇帝心里清楚,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他怀疑的第一个人,必是彭期生。
等都察院下来,我们再安排百姓演一出戏。
不但可以一举拿下彭期生,还能顺势除掉巡抚杨邦宪。”
这人叫杨三,南昌府与半个江西的酒楼、丝绸、药铺生意,都在他手里。
何宗圣轻笑,心中仍有隐忧。
“相比杨邦宪,更难缠的是布政使叶秉敬。
祖宽担任总兵后,叶秉敬屡次公开提出整顿乡绅团练。
他这是要釜底抽薪。”
王寅摇扇嗤笑。
“被架空的布政使。
粮食被我们控制的总兵。
他们能翻出什么浪花?
自永乐二年全面军屯开始。
军屯优先供月粮,馀粮才养总兵。
如今,军屯田都被我们报成荒地,在册不足三成。
他总兵若动作太大,我们断他粮,他只能向小皇帝哭诉。
再说,李长祥名下挂着上万顷良田。
就算都察院来查,李邦华难道会把亲儿子送给小皇帝问斩?
笑话。
这天下远不是小皇帝一道圣旨就能改变的。”
杨三拱手。
“王兄高见。
除掉彭期生与杨邦宪,我们就能把木材里的货,继续卖给西洋人。”
何宗圣大笑。
“世人都以为我们靠木材赚钱。
却不知真正的利润,来自木材里藏的丝绸、瓷器、茶叶,这些朝廷严管之物。
呵呵……
我们有官、有团练、有田地、有民心。
就是太祖再世,也动不了如今的江西。”
死一个县令,对于他们而言,根本就不算事。
尤其是死在“民愤”之下。
都察院与锦衣卫下来查案,这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常规程序。
可令他们意外的是,这次竟由左都御史李邦华亲自带队。
安远县衙前厅,何宗圣大步迎上,脸上带笑。
“哈哈……李大人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下官原想备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不料大人竟以公事为先。”
李邦华略作一揖,声音不轻不重。
“皇命在身。
接风洗尘待正事之后。”
客套之后,李邦华坐入大堂首位。
“带上来。”
被带来的,正是被“好色县令”看中的少女与其父亲。
众人压根不放在心上。
走个流程罢了。
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
那老者刚跪下便大呼冤屈。
“大人,小女被那新来的县令逼迫,差点受辱,若非百姓相救……”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倒也象模象样。
李邦华面沉如水。
“细说。”
老者的陈词,和递到京里的奏报一字不差。
旁证几十人,皆签押盖印。
何宗圣暗露讥笑,铁证如山,就算是包希仁来了,这案也翻不了。
可讥笑刚起,李邦华猛地拍案。
“捕头何在!”
捕头忙出列。
“禀大人。
是小的亲眼所见。
衙役也尽皆在场……”
“很好。”
李邦华声音渐冷。
“身为衙役捕头,不能安境保民。
随县令出行,竟让主官当街被杀,此乃渎职。
来人!
将捕头与在场所有衙役一并拿下。
即可押解进京受审!”
何宗圣脸色微变。
“李大人。
百姓动手实属无奈,那新任县令确是……”
“住口!”
李邦华甩袖,语气渐冷。
“国法在上,皇命为尊。
县令纵有罪,也应由朝廷定夺。
何大人,你是要与国法相悖吗?”
何宗圣被堵得满脸铁青。
李邦华继续开口。
“典史监管不力。
县丞负有监督失察之责。
主簿身为吏员,既不劝阻,又不上报,同样罪责难逃。
来人,把他们一并拿下。”
主簿当场傻眼。
我一个记帐管户籍的小吏……我劝谁去?
但锦衣卫已经上前,他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短短一刻钟,安远县衙除牢头外,全数被缉拿入狱,押往京师。
堂上死寂。
审的是那对父女,可未等定案,整个县衙先被掀了个底朝天。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李邦华不是走过场,他是动真格的。
李邦华神色不变。
“安远县不能无人主政。
赣州知府彭期生即刻举荐新县令上任。
防务由总兵军营暂代。”
李邦华看向那对父女。
“你以经营早点为生?”
老者连连叩头。
“正是,小人靠卖米粉度日……”
话音未落,李邦华打断。
“赣州米价多少银一钧?”
四钧为一石,一钧约三十明斤。
老者一愣。
“大人,一石米……大概一两银……”
李邦华冷哼一声。
“本官再问你,一钧米能出多少米粉?”
老者支支吾吾。
“这个……应该……”
李邦华眼神骤冷,眯眼。
“你不知道?
那本官告诉你。
赣州一钧米二百七十八文,折银不过二钱四分。
一钧米能出五十馀斤湿米粉。
你以卖米粉为生,这么简单的帐都不清楚?”
老者连连磕头。
“小人每日都是整石买……没细算过一钧……”
李邦华又是一声冷哼。
“好。
那你每日卖多少碗?”
“五十……不,一百碗……”
李邦华一拍预案。
“一碗米粉半斤,一百碗不过用一钧。
你却说每日要用一石。
多出的米粉,你是倒沟里了还是祭了祖宗?”
李邦华抬手,指向旁边一直抹泪的少女。
“你既端粉伺客,指尖必有烫茧。
摊开你的手。”
少女惊恐地摊开手掌。
十指白嫩细腻,全无半分老茧。
李邦华冷笑。
“漏洞百出,谎话连篇!
来人!
将这胆大包天之徒一并押往京城!”
李邦华看向何宗圣,语气平静却让人心底发寒。
“本官就留在安远,亲自看看朝廷每年拨下的救济银两,到底都养出些什么东西。”
何宗圣面色铁青。
事情已完全脱离他的掌控。
他心底发狠。
好。
很好。
你要做清官是吧?
我到要看看,一旦查到你儿子头上,你是否还会如此的义正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