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登车离去,没有见孙承宗,也没有理会李邦华。
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执掌天下监察的左都御史。
太仆寺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腐败至此。
若非陛下警觉,拦下那名车夫,这些腌臜之事还要被遮掩到何时?
如此明火执仗地盗掘国本,他们难道只是摆设?
毕自严更是恼羞成怒。
他豁出老脸在陛下那里抠银子,转头却被一群垃圾骗得团团转。
毕自严发狠,这一次不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他毕自严的名字倒着写。
崇祯的脸色已恢复,历朝历代都无法彻底杜绝贪腐。
太祖杀得血雨腥风,清洗一批又一批,仍挡不住腐败滋生。
既然不可能完全根绝,那便让所有官员的头上再悬一把刀。
你敢贪,朕就敢杀。
崇祯忽然开口。
“曹化淳,朕命你再组一支五千人的秘密队伍,专查官员贪腐。
记住,这支人马只听朕一人之令,也绝不能见光。”
曹化淳躬身行礼。
“老奴遵旨!”
陛下虽未明说重立西厂,但他已明白。
这支队伍本质上就是西厂,只是换了一个马甲。
进入密云后,锦衣卫与腾襄左卫的士兵皆精神紧绷,此地已属边防要冲之地。
崇祯掀帘远眺。
道路狭窄,沿途皆荒凉。
“八山一水一分田”,这便是密云最真实的写照。
幸而勋贵覆灭后,京畿率先推行银贷,百姓得地,才重新有了希望。
正想着这些,车队已抵达军工厂所在的山坳。
崇祯下车的瞬间,便见远处一个浑身焦黑、满身冒烟的工匠踉跄奔来,疯狂挥手。
“炸了要炸了
陛下快走快走!”
就在那人喊声落下的一瞬间。
轰!
巨响撕裂山坳,火光冲天而起。
工部在严寒中搭建的试验房,被炸得只剩一片焦黑废墟。
锦衣卫与腾襄左卫瞬间反应,呼啦一声将崇祯围在中央,兵刃尽出。
而在滚滚烟尘中狂奔而来的那个人影,终于被崇祯看清。
浑身焦黑,还在冒烟的正是徐光启。
这老头一边跑一边冒烟,可脚程快得惊人,让崇祯瞬间确认。
这老头十年八年绝对死不了,身体结实得很。
“陛下恕罪!”
徐光启扑通跪地,一开口就是连珠炮。
“臣本欲照陛下设想,打造一种能持续剧烈燃烧、覆盖五丈范围的燃烧弹
但配比出了些偏差,那石油杂质太多,还需再炼。
方才试验
呃
出了点小状况”
接下来,他黑着脸、冒着烟,整整说了一刻钟。
结论有三:
一,燃烧弹能造,也能装进大炮发射。
二,威力太弱,不足以杀敌。
三,可以继续改进,还需要时间。
崇祯没有斥责,也没有打断。
徐光启的路子已经对了。
这就是科研,需要在一次次的失败中积累经验。
最后崇祯表态。
一,你别把自己炸死了。
二,要人要钱尽管提,朕全力支持。
武器研发本就吞钱,他愿给徐光启最大的支持。
火药配方徐光启已经反复改良,多有进步,却仍需大量试验。
孙元化那边也没闲着,正着手打造水动力锻铁装置。
崇祯给他的是“空气锤”理论。
以一尺厚巨锤替代铁锤,提高金属提纯效率。
但最大问题在动力。
大锤落下的速度不快。
于是孙元化便采用“煅打法”,一边烧一边打,让金属在巨锤落下前保持高温。
让崇祯惊讶的是,他利用瀑布落差驱动水轮的齿轮系统,竟已造出大半。
按他的设想,再过半个月,第一台水车就能安装尝试提纯。
有了更纯的金属,水车与齿轮也能进一步升级。
兵仗局的毕懋康在研究火枪,王徵在宫里琢磨蒸汽机。
这些科技狂人如今都进入狂热状态。
崇祯相信,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便能创造奇迹。
迫击炮、燃烧弹、火药配比统统都需要时间。
震天雷的改造却进展迅速。
旧版震天雷外壳是生铁,常常走火,挂在腰上说不定哪一下就炸。
孙元化表示,等水车就绪,对生铁提纯后,外壳重量能减掉四成,火药装填更能增加。
崇祯算是外行,孙承宗和李邦华更是外行,只能做看客。
他们对原理半懂不懂,但对结果听得明白。
孙承宗感叹,若火器成形,正面对抗建奴亦不惧。
李邦华想到的则是另一件事。
难怪陛下一直死死抱着内库不撒手。
这军工厂就是一只吞金巨兽。
崇祯在军工厂住了一夜,又与徐光启和孙元化将整个山坳走了一遍。
当晚三人又研讨到深夜。
翌日,车队启程。
但方向不是京城,而是大同。
这一下把孙承宗和李邦华吓得魂飞天外。
京城到密云还算近,密云到大同却有六百里。
陛下身边不足千人,这路程太危险。
然而崇祯直接上车,令车队出发。
孙承宗别无选择,只能派人火速去京营调周遇吉前来护卫。
这并非临时起意。
崇祯之所以迟迟未定武举中榜者的去向,就是为了在这之前,先处理一个人。
马士英。
这姓马的什么货色无需多言。
南明时期断大明根基的罪魁祸首,如今却在大同当知府。
杀他很简单,但崇祯清楚,如今的大同,是能撬动官场的一根杠杆。
马士英必死,但死前要把他的价值榨干。
于是车队转向大同,事前毫无通传。
大同为边关重镇,朝廷政策倾斜却难惠及百姓。
辽东陷落后无互市,蒙古威胁不断,百姓日子越过越艰难。
孙大有,五十六岁,在大同摆了个茶汤铺。
他只有一条胳膊、一条瘸腿,人们叫他孙大嘴。
他敢说也能说,故而得名。
今日他的摊上来了四名客人。
一名衣着朴素却俊朗的少年公子。
两名随行老者,一人腰脊笔直,显然是习武之人。
另一人是管家模样。
还有一位始终笑呵呵,却让人背脊发凉。
“您这腿怎么伤的?”
少年公子接过茶汤,随口问了句。
孙大嘴平素最爱聊天,这公子不嫌他茶汤难喝,心头顿生好感。
便拍了拍瘸腿。
“砍蒙古狗的时候弄伤的。”
又晃了晃空荡的衣袖。
“这条胳膊,是替将军挡刀落下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那少年却紧皱眉头。
“如老伯这等军功,朝廷本应奉养,何至于摆摊糊口?”
孙大嘴摇头苦笑。
“将军都死了,谁还记得我这老废物。”
少年声音微沉。
“老伯当年的将军,是何人?”
孙大嘴倒茶的动作顿了顿,缓缓说出三个字:
“李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