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最后一道山脊时,秦昭雪几乎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动。
那道山脊布满了搏动的紫色脉络,像某种巨大生物的血管,每一次收缩都让她脚底发麻。
所谓的"深渊节点",终于在前方显露出真容。
一路人来的并不容易。
当五人终于潜伏到能看清那坑洞的距离时,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灵力也耗得七七八八。
可真正看见坑洞时,秦昭雪还是窒住了呼吸。
它比感知中更庞大,百丈宽的伤口深不见底,边缘犬牙交错,仿佛被什么存在生生啃噬出来的。
坑壁上的暗紫光晕时明时灭,像是在呼吸。
那些粗壮的邪能脉络在此汇聚成束,扎进深渊深处。坑洞正上方,雾气漩涡缓缓旋转,中心是吞没一切的浓黑。
数十具傀儡像工蚁般沉默地盘旋,其中几具气息格外强悍的,则如监工般镇守要害。
按计划,吴晗意与风行师兄带着爆炎矿绕向坑洞另一侧。
秦昭雪、贺熙渊和老周伏在原地,等待信号。
时间被拉成了粘稠的细丝。
坑洞四周死寂得令人耳膜发胀,漩涡深处传来的压迫感越来越重,仿佛有什么正在缓慢地、沉重地睁开眼。
突然,坑洞另一侧爆开刺目的火光!
巨响震得地面一颤,灵力乱流撕扯着雾气。
傀儡们瞬间被惊动,潮水般涌向爆炸方向,连那几具"监工"都分走了一半。
"就是现在!"贺熙渊的声音像崩断的弦。
三人猝然冲出,身形化作流光,直指坑洞边缘一处邪能稀疏、怪石嶙峋的缺口!
风声尖啸着割过耳廓,秦昭雪能感觉到漩涡深处的"注视"波动了一下——它迟疑了。
快,再快一点!
就在他们即将冲入缺口的刹那——
世界骤然褪色。
整个空间像被浸入水中的画,颜色、质感、气息,瞬间溶解、流走。
狰狞的坑洞、搏动的脉络、粘稠的紫雾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澄澈的天光,清脆的鸟鸣,风过林梢的沙沙声,还有远处鲜活的笑闹?
秦昭雪猛地刹住,惊疑四顾。
贺熙渊和老周也僵在原地,脸上是同样的不可置信。
他们仍站在山坡上,可脚下已是干燥坚实的土地,青草与野花覆满视野。
远处不再是荒芜死地,而是连绵的苍翠灵山。亭台楼阁依山错落,飞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山门前,一块白玉石碑矗立,上书三个古朴遒劲的大字:
青云门。
"二师姐和风行道友呢?"秦昭雪心头一紧。
刚刚还并肩冲锋的两人,像被风抹去了。
"不见了。"贺熙渊脸色沉凝,灵识全力铺开,触及的却只有这片陌生天地的蓬勃生机,
"空间变换的瞬间,他们被分隔开了。"
"这他爹的是什么鬼地方?"老周攥紧了骨片,"吴道友和风道友不会有事吧?"
"先别慌。"秦昭雪强迫自己冷静。
没有邪气,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冰冷黏腻。
天地灵气纯净而活跃,带着草木清香。
一切都真实得过分——阳光晒在皮肤上的暖意,风拂动发丝的力度,甚至远处饭菜的香气。
可正因如此,才更显诡异。
山下的青云门内,弟子们或御剑而过,或三五谈笑,或在演武场切磋,个个神色如常,充满朝气。
但他们仿佛看不见秦昭雪三人,视线扫过,毫无停滞,仿佛他们是透明的。
"吴道友和风行道友修为不弱,暂时应该安全。"贺熙渊道,"我们先摸清自身处境。"
秦昭雪压下担忧,凝神观察。
越靠近山门,那种日常的鲜活感越强烈。
他们听见弟子抱怨功法瓶颈,听见膳堂的喧闹,看见洒扫弟子偷偷打哈欠一切都正常运转,毫无破绽。
"这到底怎么回事?"老周声音发紧,"青云门不是百年前就"
话音未落,旁边一个争论剑招的年轻弟子忽然一顿,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咦,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皱眉想了片刻,摇摇头,又投入争论。
他的同伴也接话:"对啊,今天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但这疑惑只持续了眨眼工夫,两人表情迅速恢复自然,仿佛刚才的停顿从未发生。
秦昭雪心头发紧。
她注意到,不止这两人。
一路走来,好些青云门人都在某个瞬间流露出短暂的茫然,又像被无形的手按了回去。
就像所有人都在演一出大戏,偶尔有人差点念错台词,立刻就被纠正了。
"这不像是简单幻境。"秦昭雪低声道。
贺熙渊点头。
他走向一个练剑的弟子,伸手触碰,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对方身体——幻影,却拥有实体般的细节。
这时,老周忽然发出一声轻咦。
秦昭雪转头,见他眼神恍惚,直勾勾盯着通往藏书阁的石阶,脚下已不自觉地迈出一步。
"老周!"贺熙渊低喝。
老周一震,如梦初醒,额角渗汗:"我我刚才觉得该去还《东海风物志》不对!我根本没借过那书!"
"它在同化我们!"秦昭雪立刻警醒,"想把我们编进幻境里!"
仿佛印证她的话,前方两个说笑的女弟子身影模糊了一瞬。
紧接着,其中一个突然转头,对着秦昭雪的方向笑道:"柳师姐,从百草园回来啦?这回带了什么稀奇灵草?"
那眼神并未聚焦。
说完,她也不等回应,又转回头继续说笑,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记住我们是谁,从哪儿来,要做什么!"秦昭雪斩钉截铁,同时运转心法固守灵台。
她对灵气的敏锐成了最大依仗。
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极细微却无处不在的引导之力,试图将他们的思维与行为纳入这个幻境之中。
可这种对抗并不容易。
老周很快又两次恍惚,不自觉地朝某个方向挪动。
贺熙渊意志坚定,但秦昭雪也注意到,他偶尔会下意识调整站姿手势,更符合"青云门精英弟子"的风范。
侵蚀无声无息,防不胜防。
"不能一直被动。"
秦昭雪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青云门深处最高的主峰上,"既然这是青云门,那这里必然发生了什么关键之事。我们得找到它。"
"分开找效率高,但风险更大。"
贺熙渊道,"这幻境在主动同化我们,分开只会加速。吴道友和风行道友下落不明,我们不能再失散。"
"那就一起。"秦昭雪果断道,"去主峰。彼此盯住,一有异样立刻提醒。"
三人不再耽搁,向主峰潜行。
沿途,青云门的"日常"仍在继续,鲜活而虚假。
他们像闯入画卷的墨点,既要抵抗画卷的力量,又要寻找它的破绽。
经过一片僻静竹林时,秦昭雪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有几分熟悉的身影,从竹林另一头匆匆拐向后山。
那人穿着朴素的青云门弟子服,身姿挺拔,眉眼清俊,气质温和中带着一丝疏离。
虽然年轻许多,但秦昭雪还是一眼认出——
杉鹊长老。
他怎么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样貌?
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升起:难道杉鹊长老与百年前的青云门有关?
"跟上!"她立刻低声转向。
贺熙渊和老周虽不明所以,但见秦昭雪神色有异,立刻跟上。
年轻的"杉鹊长老"步履匆匆,心事重重,丝毫未察觉身后三个"不存在"的尾随者。
他穿过竹林,踏上通往后山的小径。
小径尽头是幽静山谷,谷中有间整洁的竹屋。
屋前空地上,一个七八岁、瘦小的小男孩蹲着,捧着馒头小口飞快啃食,一边紧张地东张西望,像只偷食的小鼠。
年轻的"杉鹊长老"走到屋前,看见男孩,脸上露出无奈又心疼的神色,快步过去低声道:
"如缺,怎么又躲在这儿吃?不是说了,饿了就去膳堂,或者跟哥哥说?"
玉如缺吓了一跳,慌忙把馒头藏到身后,抬头怯懦道:"哥我不饿,就是"
"就是什么?"玉如元蹲下身,用手帕擦去弟弟嘴角的碎屑,声音更柔,"跟哥哥说实话。"
玉如缺低下头,手指绞紧衣角,声音细若蚊蚋:
"膳堂的师兄说我吃得太多,是饭桶还说我笨,浪费粮食我不敢去了"
玉如元眼神一暗,闪过怒意,但很快压下,轻轻抱住弟弟瘦弱的肩膀:
"别听他们胡说。你是我弟弟,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以后饿了来找哥哥,哥哥给你留好吃的,好吗?"
"嗯"玉如缺小声应着,靠进哥哥怀里。
秦昭雪三人藏在树后,静静看着这一幕。
原来杉鹊长老本名玉如元,还有个弟弟叫玉如缺。
看这情形,玉如缺在青云门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幻境连这种细节都有?"老周忍不住低语。
"恐怕不止是细节。"
秦昭雪目光紧锁着那对兄弟,"如果幻境真是根据'回忆'构筑的,那被如此清晰记录的片段,一定有其意义。"
接下来的大半天,三人默默跟着这对兄弟,观察着他们在这青云门里的轨迹。
玉如元作为内门弟子,天赋不错,人缘也好,忙碌而充实:
上午听长老讲道,下午在炼丹房处理药材,傍晚指导弟弟修炼最基础的引气诀,尽管玉如缺资质奇差,进展缓慢,但玉如元始终耐心十足。
玉如缺则沉默寡言,除了跟着哥哥,大多时候待在竹屋附近,偶尔用混合着羡慕与自卑的眼神,远远望着那些在阳光下恣意欢笑的同龄弟子。
一切都那么平常,平常得刻意。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精心编排,不容许任何真正的"意外"。
而且,秦昭雪注意到,天空中的太阳移动得比正常快。
天色渐暗。
青云门内灯火依次亮起,喧嚣渐息。
玉如元哄睡弟弟,掖好被角,吹熄灯,走出竹屋。
但他没有回住处,而是站在屋外,抬头望了眼半掩在云层后的月亮。
脸上温和的表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秦昭雪从未在杉鹊长老脸上见过的凝重与决绝。
他身形一动,悄然没入夜色,方向竟是青云门后山禁地的深处!
秦昭雪瞳孔一缩。
这凝固的幻境,终于要翻开它最重要的那一页了。
"跟上!"她毫不犹豫。
三人悄无声息地尾随而上,心中都明白,青云门覆灭的秘密,或许就藏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