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一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将丹田那口运转如轮的法力催到极处,这才一步踏出,朝着前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径直撞了过去。
就在身形没入黑暗的刹那,他周身流转的法力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了经脉关窍。
眼前先是一黑,紧接着天旋地转,再睁眼时,人已不在外头那山缝中了。
他站稳脚跟,定了定神,待看清四周景象,卫一不由得愣住了。
这哪里是他预想中幽深昏暗、怪石嶙峋的洞窟?
眼前赫然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繁茂花海,红的、蓝的、紫的,更有一种泛着幽幽绿光的奇花,微微摇曳,斑斓色彩混在一处,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心神都跟着晃荡起来。
“这”卫一喉头动了动,把后半句疑惑咽了回去。
他下意识地绷紧全身,神识如蛛网般悄无声息地铺开,警惕地扫过每一寸土地、每一株花草。
身后接连传来轻微的落地声和一声短促的闷哼,伊玄同和听雨阁主先后进来。
伊玄同站稳后,四下一瞅,取出炎阳珠,死死扣在掌心。
听雨阁主倒是没有唤出法宝,刚一现身,就并起两指,在眼前迅速一抹,眸中顿时掠过一层淡红色的微光,这是开了灵目手段,专为勘破虚妄幻障。
最后,李阳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踱了出来,他随意扫了一眼这绚烂到诡异的花谷,目光便越过层层叠叠的花浪,落在了尽头处。
那里,孤零零立着一座简陋的茅屋。
“走。
李阳吐出这个字,却没立刻动身,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望着茅屋方向。
卫一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知道这探路的活儿,多半又落在他这伙“前驱”身上。他没吭声,深吸一口带着浓郁花香的空气,一头扎进了面前的花海。
脚踩下去,触感却不对劲。泥土应是坚实的,可落脚处却软绵绵的,还带着一种极其细微的、富有弹性的起伏,不像踩在地上,倒像是踩在什么巨大活物正在缓缓呼吸的脊背上。
卫一心里打了个突,步子迈得更慢了。
他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往前挪,每一步踏出前,神识都像梳子一样,将前方及左右数尺范围内的地面、花草、甚至空气里的灵气流动,都细细地梳理三遍,确认没有隐匿的阵纹、陷阱或是古怪的气息,才肯落下脚去。
花海寂静,只有风吹过时,万千花朵摩挲发出的沙沙轻响,混着一股甜得发腻的香气,往人鼻子里钻。
“卫兄,”跟在身后的伊玄同忽然凑了上来,几乎是贴着卫一的耳朵,把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透着股紧张,“你你可听见什么动静没?”
卫一脚步一顿。
自打进了这千幻洞府,他耳边确实一直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潺潺水声,起初他只当是洞府内的寻常景致,没太在意。
此刻被伊玄同一点,他屏息凝神,仔细分辨,那水声里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东西。
极细,极碎,嗡嗡嘤嘤的,断断续续,像是有无数人在极遥远的地方窃窃私语,你越是想听清,那声音就越是模糊,反而搅得人心头莫名烦躁,气血都有些浮动。
他猛地回头,正看见李阳不知何时已跟了上来,正弯着腰,随手从身旁掐下一朵泛着幽蓝色光芒、形似铃铛的小花。
李阳将小花放在指间,随意一捻,花瓣碎裂,化作一撮闪着微光的蓝色粉末,簌簌落下。
“幻音花制造的幻听罢了。别太在意,守住灵台即可。”
卫一和伊玄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后怕。听雨阁主虽然没说话,但鬓角已隐隐见汗,显然也在运功抵抗那无孔不入的诡异低语。
四人在花海中沉默前行,速度不快,但总算无惊无险地来到了茅屋附近。
无需李阳再下令,卫一、伊玄同和听雨阁主便极有默契地自动停下了脚步,与那茅屋的小院门保持着约莫十丈的距离。
虽然这千幻洞府的核心区域还未正式探索,但方才花海中那诡异的“幻音”已经给他们这三个元婴初期的修士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这地方,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步步杀机,谁也不敢保证那看似寻常的茅屋篱笆院内,藏着什么要命的玩意儿。
卫一三人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主动往前多走一步,更别说去推那扇虚掩的柴扉了。
李阳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
那目光很平淡,没什么压迫感,却让卫一觉得脊背有些发凉。伊玄同更是连呼吸都放轻了。
寂静只持续了短短一息。
“你,”李阳抬起手,手指随意地一点,“进去试试。”
指的方向,正是伊玄同。
卫一心中猛地一松,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可随即又涌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凉意。而被点到的伊玄同,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三具一直沉默跟在李阳身后的飞天尸。
它们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靠拢了些,虽然依旧垂手而立,但那双死寂眸子的凝视,比任何威胁的话语都更有分量。
伊玄同把到了嘴边的推辞和求饶狠狠咽了回去,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豁出去的惨然。
他一咬牙,体内法力鼓荡,护体灵光瞬间亮起,迈开有些发僵的腿,朝着那茅屋的院门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他脚尖刚刚踏入院门范围那虚线的瞬间。
异变陡生!
整片地面,包括院内的泥土地、石板小径,甚至院墙根下的杂草,同时泛起了一层银亮色的波纹。那些纹路仿佛拥有生命,像无数条细小的银蛇,从地面“活”了过来,开始疯狂地游走、交织、蔓延。
银纹所过之处,景象开始发生骇人的变化。
茅屋原本夯土筑成的墙壁,像被高温炙烤的蜡一样,迅速软化、流淌下来,露出里面扭曲的木质框架,随即那框架也融化了。
远处的瀑布本该飞流直下,此刻却违反常理地倒卷而上,冲向灰蒙蒙的天空。
而那一直维持着黄昏色调的天幕,则“咔嚓”一声,碎成了无数不规则的碎片,像打碎的琉璃窗,纷纷剥落,露出后面那无边无际的漆黑虚空。
整个空间都在崩塌、融化、重组。
“退!”卫一反应最快,几乎是吼出来的,同时袖袍一甩,一面古拙的青铜镜化作一道黄光飞出,悬在头顶,垂下道道镜光将他护住。
但已经晚了。
或者说,这变化根本不受他们控制。
眼前景象如同被一只巨手蛮横地抹去,瞬间被纯粹的黑暗吞噬。紧随黑暗而来的,是几乎能冻僵神魂的极致寒冷。
卫一只觉得周身护体灵光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那寒气无孔不入,穿透灵光,直往骨头缝里钻,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思维都似乎要被冻得迟缓起来。
好在,令他稍感安心的是,眼角余光瞥见伊玄同与听雨阁主的身影也在不远处,三人似乎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空间转换彻底分开。
他运转法力,强行驱散侵入经脉的寒意,定睛看去。
哪里还有什么花海、茅屋、庭院?
目之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死寂苍凉的巨大冰原。狂风卷着坚硬的冰碴,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啸,疯狂地抽打过来。
“这鬼地方”卫一心中暗骂,迅速转动身躯,神识同时扫向四周。
伊玄同就在他左手边七八丈远,正手忙脚乱地往身上拍了好几张烈焰符,身周腾起一圈赤红色的火环,勉强驱散了些许严寒,但脸色依旧冻得发青。
听雨阁主在右侧,身周环绕着的七枚冰针法宝,将风雪隔绝在外。
“这两人都在,那位秦道友在何处?”卫一心中一凛,急忙转了大半圈,神识竭力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