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波的血色喘息并未持续太久。
玛格丽塔用生命换来的短暂停滞,如同冰面下的暗流,表面平静,深处却在积聚着更狂暴的力量。
三天后的黎明,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几乎压到城墙垛口,天色晦暗得如同黄昏。
尼弗迦德大营方向传来的,不再是整齐的军鼓,而是一种低沉、混乱、夹杂着非人咆哮的喧嚣。
当第一缕惨白的天光勉强穿透云隙时,联军哨兵看到了令他们血液近乎冻结的景象。
尼弗迦德的军阵再次展开,但今日的前锋,已不再是纯粹的黑色甲士。
在数个重步兵军团的掩护下,一片蠕动的、色彩斑驳的潮水缓缓推向联军防线。
那是尼弗迦德的怪物军团——帝国在漫长征服与收集中驯化、培育或直接奴役的恐怖战争巨兽。
走在最前面的,是十几头如同移动小山般的攻城蝎尾狮。
它们有着类似巨狮的强壮躯干,但覆盖着岩石般的灰褐色厚皮,脊背上生长着狰狞的骨刺。
最可怕的是它们那条高高扬起的、覆盖着黑亮几丁质甲壳的蝎尾,末端不是毒针,而是一个沉重无比的、布满尖刺的骨锤。
它们步伐沉重,每踏一步都让地面微颤,低沉的吼声如同闷雷。
显然,它们的目标是联军仓促加固的城墙和土木工事。
在蝎尾狮群的两翼和上空,盘旋着数十只尼弗迦德翼手龙。
这些被剔除了大部分野性、加强了服从性的飞行怪物体型比野生同类更大,鞍具上坐着全副武装的驭手。
它们发出尖利的嘶鸣,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联军阵地,随时准备俯冲投掷点燃的油脂罐或用爪牙攻击暴露的士兵。
地面部队中,混杂着成群行动迅捷、形如巨大蜥蜴却生着蝙蝠般肉翼的泽瑞坎渡鸦,以及皮糙肉厚、头部覆盖着厚重骨甲、如同活体攻城锤的犀角兽。
更远处,烟尘中隐约可见几头体型最为庞大、行动相对缓慢的石化蜥蜴,它们散发着令人不安的腥气,长长的分叉舌头不时吐出。
这不再是与人类军队的战争,而是一场对抗被武装和驱策的狂野自然的战争。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许多联军士兵的喉咙。
面对刀剑他们尚可鼓起勇气,但面对这些只存在于噩梦和传说中的怪物,原始的颤栗难以抑制。
“稳住!弩炮瞄准那些大个的!弓箭手对付天上的!长矛手结阵,别让那些小的冲进来!”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吼叫在微微骚动的防线中响起。
弗尔泰斯特站在城头,脸色凝重如铁。
他料到尼弗迦德会有后手,但没想到是如此规模和种类的怪物军团。
这再次印证了哈涅尔和特莉丝的警告——尼弗迦德的战争资源与手段,远超常规想象。
“皇帝把他的动物园搬出来了。”拉多维德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逼近的怪物潮,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冰冷火焰,“也好,让这些畜生和它们的主人一起,埋葬在这里。”
号角凄厉,战鼓轰鸣。
尼弗迦德的常规军团在怪物军团的掩护下,开始了稳步推进。
箭矢和弩炮率先划破空气,但射向蝎尾狮和犀角兽的箭矢大多被厚重的皮毛或骨甲弹开,只有重型弩炮能对它们造成些许伤害,但效率低下。
战斗迅速进入白热化。
翼手龙群率先俯冲,点燃的油罐在联军阵地中炸开,引起一片混乱和火焰。
泽瑞坎渡鸦则灵活地穿插,用利爪和尖喙攻击落单的士兵。
联军弓箭手拼命还击,不断有翼手龙或渡鸦哀鸣着坠落,但它们的数量似乎源源不断。
地面的怪物军团如同几柄沉重的战锤,狠狠砸向联军防线。
攻城蝎尾狮的骨锤尾重重砸在木质栅栏和土垒上,顿时碎片纷飞,防线出现缺口。
犀角兽低着头,如同发狂的公牛般冲撞过来,正面抵挡的长矛手往往连人带矛被撞飞。
联军士兵被迫用血肉之躯填补缺口,用长矛、斧头、甚至石块与这些巨兽搏斗,每杀死一头,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战场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场与兽栏的混合体。
人类的喊杀声、垂死哀嚎,与怪物的咆哮、嘶鸣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焦臭和野兽特有的腥臊气味。
然而,在这极端劣势和恐怖的压力下,一种奇异的、近乎悲壮的同仇敌忾情绪,却在联军中燃烧起来。
当身边的同伴被怪物撕碎,当熟悉的战友在兽爪下化为肉泥,恐惧反而被一种更纯粹的、保卫身后家园不被这些怪物践踏的怒火所取代。
“为了死去的兄弟!”
“不能退!后面就是家!”
“宰了这些畜生!”
士气在血与火中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如同淬火的钢铁,变得愈发坚韧。
士兵们用密集的阵型抵抗巨兽的冲击,用燃烧的箭矢和火把攻击怪物相对脆弱的眼睛、口腔,甚至爬上怪物的背脊,将短剑刺入它们的关节缝隙。
但战局依然在向尼弗迦德倾斜。
怪物军团造成的混乱和缺口,让尼弗迦德的常规步兵得以更顺利地突入、分割联军阵地。
联军的防线多处告急,压缩,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堤坝。
就在这时,联军右翼,一直相对沉寂的瑞达尼亚军阵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嘹亮激昂的冲锋号角!
那声音是如此尖锐、如此决绝,瞬间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只见拉多维德五世一马当先,他换上了一身更加轻便灵活的银色镶蓝边骑兵甲,放弃了华而不实的装饰,手中紧握一柄寒光闪闪的骑兵长剑。
他身后,是瑞达尼亚最精锐的蓝衣重骑兵团,以及数个轻骑兵大队,总计近两千骑。
他们没有选择固守,而是在战场侧翼的怪物与步兵结合部,抓住了一个稍纵即逝的薄弱环节,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瑞达尼亚!日轮永耀!”
拉多维德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昂而有些嘶哑,但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右翼。
年轻的国王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花哨的战术规避,径直冲在了箭头的最尖端!
他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尼弗迦德的侧翼。
长剑挥舞,一名试图拦截的尼弗迦德戟兵被他连人带戟劈开。
座下雄骏的战马撞翻了一个泽瑞坎渡鸦驭手。
他身后的骑兵洪流紧随其后,如同蓝色的钢铁激流,瞬间将尼弗迦德那个结合部冲得七零八落!
重骑兵的长矛挑翻了措手不及的步兵,马蹄踏碎了来不及躲闪的渡鸦。
他们的目标明确——不是与怪物纠缠,而是直插尼弗迦德军阵深处,打乱其指挥和部署,为正面苦苦支撑的友军争取时间和空间!
这无疑是冒险,甚至是疯狂。
一旦冲锋势头被阻,陷入重围,这支骑兵很可能全军覆没。
但拉多维德亲自冲锋在前,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的姿态,如同一剂最猛烈的强心针,不仅极大鼓舞了瑞达尼亚骑兵的士气,更震撼了所有看到这一幕的联军士兵。
“看!拉多维德国王!”
“瑞达尼亚的骑兵冲了!”
“国王和我们在一起!杀啊!”
原本有些动摇的联军防线,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弗尔泰斯特见状,立刻命令中央和左翼的部队发起坚决的反冲击,牵制正面的怪物和敌军,配合拉多维德的突击。
拉多维德的冲锋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们像一把尖刀,在尼弗迦德军阵侧腹撕开了一道口子,一度威胁到其部分远程部队和指挥节点。
尼弗迦德不得不调动预备队和部分怪物回援,正面压力为之一缓。
在冲锋最激烈的混战中,拉多维德的战马被一头犀角兽的临死冲撞波及,惨嘶着倒下。
年轻国王滚落在地,瞬间被几名尼弗迦德士兵围住。
但他毫无惧色,如同受伤的猛虎般跃起,长剑舞动,格挡、劈砍,动作狠辣果决,竟在亲卫赶到前独自格杀了三人,盔甲上添了几道深刻的划痕,鲜血染红了银色甲片。
当亲卫将他重新护住,换上备用战马时,周围目睹这一幕的瑞达尼亚骑兵,乃至附近的联军士兵,眼中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尊崇。
这个曾经被认为激进、冷酷、难以捉摸的年轻国王,用最直接、最英勇的方式,证明了他不仅是权谋家,更是一位敢于将性命押在战场上的战士和统帅。
然而,个人的勇武和一次成功的突击,并不能立刻扭转整个战局的巨大劣势。
尼弗迦德的怪物军团依旧肆虐,兵力优势仍在。
拉多维德的骑兵在造成可观的混乱和杀伤后,也不得不且战且退,避免被彻底包围。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又转入黄昏。
双方都付出了惊人的代价。
战场上遍布着人类和怪物的尸体,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土地,连寒风都无法吹散那浓烈的死亡气息。
马里波城墙多处受损,但依然屹立。
联军防线残破不堪,却仍旧没有被完全击穿。
尼弗迦德的攻势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但北方的堤坝,尽管千疮百孔,仍在用血肉和意志顽强地抵挡着。
所有人都精疲力竭,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士兵们靠着本能在战斗,军官们的声音已经彻底嘶哑。
天色渐暗,但厮杀并未停止,反而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惨烈。
尼弗迦德似乎在准备新一轮的、可能是最后的总攻。而联军,也在榨取着最后一丝力气,准备迎接最终的命运审判。
这场战役,已经不再是简单的领土争夺。
它关乎北方诸国能否继续保有各自的声音与自由,还是从此以后,整片大陆将只能回荡一个意志——恩希尔·瓦·恩瑞斯皇帝的声音。
是成为多元王国共存的家园,还是沦为铁血帝国大一统的疆域,答案,就在马里波城下这片被血与火反复炙烤的土地上,就在每一个濒临极限却仍未放弃的战士手中。
战争的巨兽,仍在贪婪地吞噬着生命,而最终饱餐之后,它将走向何方,尚未可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胜败,历史都将铭记这个血色冬日,铭记这里的怒吼、牺牲,以及那微弱的、却仍未熄灭的自由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