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黎明没有到来——至少,在索登山地区的人们看来是如此。
浓厚的、泛着铁灰色的乌云低低压在山峦之上,遮蔽了所有天光,仿佛连天空都不忍目睹即将发生的惨剧。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如同铁器在潮湿洞穴中生锈般的阴冷气息。
经过两日残酷的消耗,北方联军的兵力折损已超过三成,精锐部队伤亡尤其惨重。
士兵们疲惫不堪,许多人的眼神已经麻木,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对无休止杀戮的恐惧。
但血角和铁颚隘口依然在手,依靠地形和残存的意志,他们像钉子一样牢牢楔在尼弗迦德北上的道路上。
尼弗迦德方面同样付出了巨大代价,但他们的后备力量更充足,阵线依然完整。
皇帝恩希尔已经移驾至更靠近前线的地方,无声的催促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陛下要看到决定性的突破,阿达尔阁下。”梅诺的笑容依旧,但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常规的消耗战,时间不在我们这边。北方佬的援军可能正在路上。今天,必须结束。”
阿达尔沉默地看着作战地图,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作为一名军人,他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力量介入战场,但皇帝的意志不容违背。
上午辰时,低沉而宏亮的号角声如同巨兽的咆哮,响彻尼弗迦德全军。
与前两日不同,今天的进攻阵列发生了一些变化。
在传统的重步兵方阵前方,出现了数支规模较小、但装备和气质迥异的部队。
他们大约千人左右,盔甲更加厚重,关节处有奇特的骨刺状凸起,手持的武器也五花八门——巨大的双手砍刀、带倒钩的长戟、甚至还有类似连枷但锤头布满尖刺的奇门兵器。
这些士兵沉默地站着,头盔面甲放下,看不到表情,但给人一种僵硬的、非人的感觉。
在他们身边,散落站着几十名穿着深色罩袍的顾问,兜帽下的阴影仿佛比周围的黑暗更加深邃。
在阵列的最后方,远离主战场的一处高地上,虚空教派的仪式场地被扩大了三倍不止。
以那拄拐老者和银面具人为首,超过二十名教众围坐在一个巨大无比的、用暗红色粉末、黑色粘液和某种闪着幽光的矿石碎屑勾勒出的法阵周围。
法阵的中心,不再是几具尸体,而是堆积如小山的阵亡者遗骸——既有尼弗迦德人,也有北方人,不分彼此。
这些尸体以一种亵渎的方式被摆放、叠压,构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象征融合与虚无的图案。
老者的吟唱声变成了高亢而癫狂的尖叫,干枯的身体剧烈颤抖。
其他教众齐声应和,声音汇聚成一股令人心烦意乱、头痛欲裂的诡异音浪。
银面具人站立在法阵的一个关键节点上,双手高举,掌心向天,仿佛在接引着什么。
他脸上的银色面具,此刻竟然浮现出密密麻麻、如同血管般蠕动的暗红色纹路。
随着仪式的进行,战场上方的云层开始不自然地旋转,形成一个缓慢扩大的漩涡。
空气中那种阴冷的铁锈味骤然加剧,甚至压过了血腥。
许多士兵,无论南北,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恐慌,仿佛被无形的冰冷手指攥住了心脏。
“进攻!”阿达尔压住心头的不适,挥下了令旗。
尼弗迦德的总攻开始了。
这一次,那些特殊部队冲在了最前面。
他们奔跑的速度不快,但步伐极其沉重、稳定,对迎面射来的箭矢几乎不闪不避。
箭矢钉在他们的盔甲上,往往只能留下一个白点,或者被干脆弹开!
“瞄准关节!瞄准面甲缝隙!”北方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
但当这些沉默者冲入隘口,与北方士兵接战时,真正的恐怖降临了。
他们的力量大得惊人,沉重的武器挥舞起来,往往能连人带盾牌一起砸飞。
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也毫不在意伤亡。
一个沉默者被三支长矛同时刺穿胸腹,依然狂吼着向前冲了十几步,用战斧劈碎了一名弓箭手的头颅后才倒下。
另一个被砍断了手臂,却用剩下的手死死掐住敌人的脖子,直到被其他人乱刀分尸。
与此同时,战场上开始出现更加诡异的现象。
一些倒下的尼弗迦德士兵,尸体突然剧烈抽搐,然后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关节反转的姿势重新站了起来!
他们双眼漆黑,没有瞳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抓起身边的任何东西——断剑、石块、甚至同伴的尸体——就扑向最近的活人,不分敌我地攻击!
虽然这些复苏者动作僵硬,并不难对付,但它们的存在本身,以及那种对死亡秩序的亵渎,彻底击垮了许多北方士兵的心理防线。
“亡灵!尼弗迦德唤醒了亡灵!”
“我们打不赢的!它们是怪物!”
恐慌如同雪崩般在北方联军的阵线中蔓延。
一些部队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军官的怒吼和斩杀逃兵都无法阻止。
在血角隘口一处关键的山坡阵地上,泰莫利亚的旗帜在混战中摇摇欲坠。
守军被数十名沉默者和更多普通尼弗迦德士兵的猛攻打散,陷入各自为战的绝境。
眼看阵地就要失守,一队打着瑞达尼亚日轮旗的骑兵从侧翼疯狂冲来,试图解救。
领头的是拉多维德国王本人!
年轻的国王脸上沾满血污,冰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怒火和决绝,他挥舞着长剑,如同旋风般杀入敌群,竟然暂时遏制了尼弗迦德的攻势。
但他的骑兵在狭窄地形无法发挥,很快陷入重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弗尔泰斯特国王亲自率领最后的泰莫利亚王室卫队赶到。
年长的国王如同雄狮,战锤所向披靡,硬生生在尼弗迦德的人潮中杀开一条血路,与拉多维德汇合。
“退到第二道山脊!重整防线!”弗尔泰斯特对拉多维德吼道,他的声音已经沙哑。
“没有防线了!”拉多维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眼神狠厉,“除非杀光这些怪物!”
然而,战场的整体颓势已难以挽回。在沉默者的恐怖冲击和复苏者带来的心理震慑下,在虚空教派那笼罩战场的、不断侵蚀意志的邪恶仪式影响下,北方联军的防线多处被突破,溃散的趋势越来越明显。
高地上的仪式似乎达到了高潮。
银面具人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双手猛地向下一压!
战场上,那些正在战斗或已经倒下的沉默者身体突然齐齐一顿,然后轰然爆开!
没有火光,只有浓稠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黑红色血雾猛然扩散,笼罩了大片区域。
血雾所过之处,普通尼弗迦德士兵似乎只是感到一阵恶心眩晕,但接触到的北方士兵,却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起泡,如同被强酸腐蚀,许多人丢下武器,疯狂抓挠着自己的脸和身体,在地上翻滚,迅速失去战斗力甚至生命。
这最后一击,成了压垮骆驼的稻草。
北方联军终于彻底崩溃了。
幸存的士兵丢盔弃甲,惊恐万状地向后方、向山林深处逃窜。
军官们徒劳地呼喊着,试图收拢部队,但被败兵的人流裹挟着后退。
他看到那些爆开的沉默者原地留下的焦黑痕迹和扭曲的金属残骸,看到战场上那些兀自抽搐攻击的复苏者,看到远处高地上那群黑袍人模糊的身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不是他熟悉的战争。
阿达尔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天。
天空中,那诡异的漩涡云正在缓缓散去,但那种阴冷压抑的气息似乎并未完全消失。
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缝隙,洒在下方那片遍布尸骸、血流成河、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战场上。
尼弗迦德的黑日旗,被插上了血角隘口的最高点,在带着血腥味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但旗帜之下,不仅仅是军事征服的成果,似乎还有一些更加黑暗、更加不祥的东西,悄然渗入了这片土地。
索登山战役,以北方联军的惨败和溃退告终。通往北方的门户,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