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涅尔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混合着陈年书籍与炭火的气味涌入肺腑,却未能完全压下胸腔内那擂鼓般的心跳。
他明白,眼前这一刻,远不止是一次简单的询问或情况说明。
长桌两侧这些或平静、或锐利、或审视、或冷漠的目光背后,代表着北方大陆魔法界最具影响力的意志与智慧。
他们的判断,将直接决定集会所乃至整个北方诸国对他所带来警告的态度,决定他此次跨越世界、历经艰险来到这里,究竟能取得什么样的成果,甚至决定他们这群异乡客接下来的命运。
他必须说服他们,至少,要让他们相信威胁的真实性与紧迫性。
他定了定神,目光缓缓扫过长桌旁的每一张面孔,然后开口。
声音起初略显干涩,但很快恢复了清晰与条理。
他先从最基本的框架开始,复述了之前对菲丽帕阐述的观点:关于中土的创世乐章,关于魔苟斯的本质与野心,关于天体交汇可能被其残存意志利用,强行粘合两个世界,以此作为撬动规则、实现终极破坏的支点。
但这一次,他将重点放在了虚空教派和尼弗迦德这两个关键变量上。
“诸位女士,先生,”哈涅尔的声音在安静的厅堂中回荡,“魔苟斯的意志若想干涉这个世界,他需要一个媒介,一个代理人,一套能够在这个世界运行的系统,来逐步侵蚀规则,搭建他回归的桥梁。我认为,虚空教派正是他选中的工具,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的黑暗面主动迎合、被其意志渗透后形成的畸形产物。”
他详细描述了他们在柯维尔下水道遭遇的强兽人——那些被黑暗魔法粗暴改造、充满攻击性与扭曲生命力的怪物。
“这绝非寻常的禁忌实验或偶然产物,”哈涅尔强调,“其改造手法中蕴含的那种对生命本质的粗暴践踏、对痛苦与混乱的刻意追求,与我所知的、魔苟斯及其爪牙腐蚀、扭曲中土生灵的方式,在本质上有着令人不安的相似性。虚空教派崇拜虚空,追求万物归于混沌与虚无,这恰好为魔苟斯那破坏一切规则与和谐的终极意志,提供了最适配的教义外衣。他们在进行的,很可能就是在魔苟斯意志引导下,搭建那座桥梁的工程。只不过,我们现在无人知晓,这座桥梁已经搭建到了什么地步,其最终指向的彼岸又会带来什么。”
他刻意停顿,让这个可怕的想象在众人心中发酵。
接着,他将矛头指向尼弗迦德。
“而虚空教派的活动,并非无根之木。根据我们的调查线索,以及一些间接证据的指向,这个邪教很可能发源于,或者至少其早期的重要活动中心,就在尼弗迦德帝国境内。”哈涅尔说出这个判断时,语气凝重,“这背后的意义,绝非巧合。尼弗迦德帝国,以其强大的军事力量、高度集权的统治体制、以及……毫不掩饰的扩张野心闻名于世。更重要的是,他们对非传统的、能够带来力量优势的事物,往往持有一种实用主义,甚至可以说是贪婪的态度。”
他将话题引向更核心的类比:“在中土,魔苟斯麾下最令人畏惧的武装力量,并非巨龙或恶魔,而是数量庞大、几乎无穷无尽的奥克军团。这些邪恶生物是被魔苟斯从精灵或人类中折磨、扭曲而成,残忍、好战、组织严密,是他的意志最直接的执行工具,也是他用以淹没光明、践踏秩序的洪流。”
哈涅尔的目光变得锐利:“我认为,魔苟斯在这片大陆上寻找的,正是奥克的替代品。而尼弗迦德帝国,以其庞大的人口基数、高效的军事动员能力、严明的纪律和对力量的追求,完全符合他的需求。甚至,比起原始野蛮的奥克,一个拥有成熟政治结构、完善后勤保障、以及高度组织度的人类帝国,更能高效地执行他那毁灭性的意志,更符合他对工具的期许。虚空教派提供理论与技术改造,尼弗迦德帝国提供载体与执行力。两者的结合,或许正是魔苟斯在这边世界搭建的战争机器雏形。”
他承认:“当然,这些目前更多是基于线索的合理推测,以及……我对魔苟斯行事逻辑的了解。我们尚未掌握尼弗迦德高层直接与虚空教派勾结的铁证,也无法证明恩希尔皇帝的意志已被侵蚀。但女士们,先生们,有些威胁,当我们能拿到确凿无疑的证据时,往往意味着为时已晚。魔苟斯的行事风格,从来都是隐秘渗透,利用现有欲望与裂缝,而非大张旗鼓地宣告降临。”
话音落下,厅堂内一片寂静。
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长桌旁,众人的表情各异。
马尔康第一个打破沉默,老术士的声音带着沉缓的质疑:“年轻人,你的论述听起来像是一篇精心构思的史诗反派传记。但历史是由证据书写的,而非猜想。你说虚空教派的改造手法与魔苟斯相似,你可有具体的魔法符文对比分析?或者,你能展示那个所谓奥克的能量残留样本,与我们遭遇的强兽人进行本源比对吗?”
哈涅尔摇头:“尊敬的马尔康大师,我目前无法提供如此具体的魔法实证。我对于魔苟斯力量的了解,更多来自于中土的历史记载与传说研究,那是一种本质层面的认知。而奥克……它们是活生生的、充满憎恨的军队,并非可供分析的死物样本。但请想一想,为何从未在中土世界出现过的鹿首精会出现在卡伦贝尔附近?这本身就是规则被异常干涉、两个世界边界出现问题的有力旁证。”
他的目光在哈涅尔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她的关注点更务实,但也间接支持了需要重视哈涅尔所警告的部分现象。
杰拉尔德,那位情报顾问,始终冷静地观察着,此刻才缓缓说道:“尼弗迦德近期的内部动向确实有若干难以解释的异常。某些资源调拨、人员流动,以及……个别边缘贵族的秘密集会,与已知的间谍网络模式存在偏差。之前我们倾向于认为是新的内部派系斗争或秘密武器研发。但如果引入外部意志影响和邪教合作这两个变量……”
他没有说完,但显然,哈涅尔的猜想为他手中的某些零散情报提供了新的串联可能性。
萨宾娜冷着脸,但没有再直接针对哈涅尔个人,而是尖锐地问道:“就算你的猜想有一部分道理,我们该如何应对?对一个可能存在的、跨世界的黑暗意志?对可能与它合作的帝国和邪教?难道要北方诸国立刻向尼弗迦德宣战,同时发动一场针对虚无缥缈之物的圣战?”
就在这时,长桌末端,那个几乎隐没在阴影中、一直沉默的阿尔托·特拉诺瓦,突然抬起了头。
他那双深陷眼窝、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哈涅尔,枯瘦的手指停止了在石板上的描画。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疯狂研究的笃定:
“桥梁……支点……意志的渗透……”阿尔托喃喃低语,然后声音陡然清晰起来,“年轻人,你提到了天体交汇被利用,作为粘合两个世界的契机。那么,你对那次交汇本身,了解多少?”
不等哈涅尔回答,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中带着一种混合了狂热与冰冷理智的奇异感:“我的研究……多年以来,我一直试图解析那次交汇残留的回响,那些铭刻在世界本源法则上的细微划痕。在无数杂乱、矛盾、破碎的信息流中,有一个……声音的片段,反复出现在最古老的精灵石刻、最隐秘的矮人矿脉记录,甚至一些被判定为疯子的巫师的梦呓里。”
他顿了顿,深陷的眼睛紧紧盯着哈涅尔,仿佛在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那是一句非常古老、语法结构奇异、甚至难以确定具体语言的……低语。经过我多年的破译尝试,结合对维度震动模式的分析,我认为它最可能的含义是——”
阿尔托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如同惊雷般在哈涅尔耳边炸响:
“机会……终于……”
哈涅尔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艾丽娅!
在卡伦贝尔时,艾丽娅曾提起过,在一些关于天体交汇起源的、最荒诞不经的传说碎片中,提到过在交汇发生的最初刹那,有极少数感知异常敏锐的存在,似乎“听”到了一句含义不明的低语,其中就包含了类似“机会”和“终于”的词汇片段。
当时他们都以为那只是古人面对巨变时产生的幻觉或隐喻。
而现在,这位专注于禁忌空间理论的老术士,竟然从学术研究的角度,得出了近乎相同的指向!
那句低语……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魔苟斯意志在触及这个世界的瞬间,发出的第一声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