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来自码头石阶的顶端。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女子正从阴影中缓步走出,踏入港口魔法灯笼苍白的光晕里。
她身着一件剪裁精良、用料奢华的深紫色天鹅绒长袍,袍子并非宽松的术士罩袍样式,而是更接近贵族礼服的修身设计,衬出高挑匀称的身形。
领口与袖口镶嵌着银线绣成的复杂几何纹饰,在光下泛着冷冽的微光。
外披一件同色系的厚绒斗篷,但并未兜住头部,任由一头浓密光滑、近乎漆黑的秀发披散下来,发梢微微卷曲,垂至腰际。
她的面容令人过目难忘。
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娇美,而是带有一种雕塑般的、极具冲击力的美感。
额头饱满,鼻梁高挺笔直如刀削,嘴唇薄而线条分明,此刻正抿成一条透着严厉与审视的直线。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被一副精巧的半月形水晶眼镜微微遮挡,但镜片后那双眸子,颜色是奇异的浅灰蓝色,如同冬日结冰的湖面,冷静、锐利,似乎能轻易穿透表象,直视本质。
她站立的姿态挺拔而放松,却又蕴含着毋庸置疑的权威感,仿佛她并非走下几级台阶,而是从王座俯视臣民。
女术士集会所的核心成员之一,仙尼德岛上最具权势的人物之一——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了名义上主持事务的蒂莎娅·德·维里斯。
特莉丝显然认出了来人,她迅速收敛了脸上因那冰冷话语而产生的细微波动,换上了一种谨慎而恭敬的表情,微微颔首:“菲丽帕女士。感谢您亲自来迎接。”
菲丽帕的目光甚至没有在特莉丝身上多做停留,仿佛那句问候只是拂过耳畔的微风。
她那双冰湖般的眼睛缓缓扫过特莉丝身后的每一个人:眉头紧锁、手按剑柄的杰洛特;略显紧张但仍挺直脊背的丹德里恩;目光平静、姿态戒备的艾丽娅;神色复杂、暗自警惕的哈涅尔。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莱戈拉斯身上。
精灵王子安静地站在那里,金发在海风中轻扬,尖耳在暮色中轮廓清晰,翠绿的眼眸回望着女术士,里面没有畏惧,只有坦然的好奇与一丝探究。
“精灵。”菲丽帕开口,声音依旧没有温度,但多了一丝明确的指向性,“我能感觉到你身上缠绕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自然气息,清新,但也……格格不入。这片大陆,尤其是人类聚集之地,对非人种族的恶意早已渗透进空气与土地。你在自己的森林里或许备受尊敬,但在这里,尖耳朵只会招来警惕、贪婪或刀刃。”她微微偏头,水晶镜片反射着冷光,“为什么还要涉足此地?为何要离开你的光明之地,踏入我们的阴影?”
莱戈拉斯迎着她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辛达语特有的韵律感:“是唯一之神伊露维塔的指引,让我踏上了这条跨越世界的旅途。我并非为寻求此地的认同或栖身之所而来。我的使命,是为同行者——那些被命运之网缠裹、在黑暗中摸索路径的人们——协助他们寻找可能存在于迷雾彼端的光明。纵使前路布满此世之恶意,指引未曾断绝,职责便不可卸却。”
菲丽帕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莱戈拉斯说的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几秒钟的沉默后,她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几乎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对某种既定事实的无声确认。
“光明。”她重复这个词,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单纯陈述,“但愿你们寻找的,不是引火烧身的那种。”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利落地转身,深紫色的斗篷在身后划出一道果断的弧线。
“跟我来。”
三个字,不容置疑,随即她已迈步踏上通往上方洛夏宫的石阶,步伐稳定而迅速,显然预期所有人都会立刻跟上。
特莉丝给了同伴们一个照做的眼神,率先跟上。
杰洛特沉默地迈步,丹德里恩咽了口唾沫,小跑着追上。
艾丽娅与哈涅尔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并肩而行。
莱戈拉斯走在最后,目光依旧沉静地观察着周围环境与前方女术士的背影。
石阶宽阔,但异常陡峭,蜿蜒向上,仿佛直通天际。
两侧是粗糙的黑色岩壁,上面偶尔可见古老的、意义难明的浮雕痕迹,大多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空气中那股魔力的“味道”随着高度上升愈发明显,甚至开始产生一种低沉的、几乎低于听觉范围的嗡鸣,震动在骨骼深处。
终于,他们抵达了石阶尽头,一片相对平坦的岩石平台。
面前,是洛夏宫那扇巨大的、镶嵌着青铜加固条和复杂魔法符文的橡木大门。
大门此刻洞开,露出内部深邃的入口。
菲丽帕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入阴影之中。
内部景象豁然开朗。
门后并非直接是厅堂,而是一条极为高大、顶部呈拱形的长廊。
廊柱是整块的灰色花岗岩,表面打磨得异常光滑,几乎能映出模糊的人影。
长廊两侧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嵌入一盏永恒不灭的魔法灯盏,散发出柔和但稳定的乳白色光芒,照亮了墙壁上悬挂的巨幅挂毯。
那些挂毯并非描绘战争或狩猎场景,而是复杂的星图、抽象的魔法阵图解、以及一些象征着四大元素与混沌力量的象征图案。
空气里弥漫着古老石头、尘封羊皮卷、干燥草药以及一种更清冽的、类似薄荷与冷金属混合的奇异香气——这是多种防护与净化法术长期生效后留下的痕迹。
脚下是拼接严密、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地板,走在上面,脚步声被奇异地吸收、减弱,只有极轻微的回响。
长廊似乎没有尽头,不断向前延伸,两侧偶尔出现岔道,通往不知名的深处。
一些穿着素色学徒袍或仆从服装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消失,他们看到菲丽帕时都立刻停下脚步,深深低头行礼,直到她走过才敢继续行动,无人敢抬头直视,更无人敢对这支奇特的队伍投以过多好奇的目光。
整个空间充斥着一种庄严肃穆、秩序森严同时又暗流涌动的氛围。
菲丽帕走在最前面,她的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是唯一清晰可辨的节奏。
走了约莫一分钟,她才再次开口,声音在空旷的长廊里回荡,依然清晰直接,仿佛在进行一场早已准备好的简报:
哈涅尔的心猛地一沉。
席儿!
她果然没有就此罢手。
在国王面前看似妥协放行,转头就将他们的行踪和定性提前通报给了菲丽帕。
这绝非善意提醒,更像是一种预先的标记和施压。
席儿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是借菲丽帕之手进一步探究他们的秘密?
还是试图在集会所内部制造对他们的不信任和孤立?
或者,两者皆有?
这位白昼女王的棋路,他越来越看不懂了,每一步都似乎有多重意图,难以捉摸。
趁着行走和消化这个新信息的间隙,哈涅尔的大脑飞速运转,调取着这具身体原主记忆里、以及他自己从各种渠道了解到的关于眼前这位菲丽帕·艾哈特的信息。
记忆的碎片与读过的记述逐渐拼凑起来:
她以惊人的智慧、冷酷的实用主义和政治手腕闻名,是女术士集会所内最具战略眼光的成员之一。
与其说她是个传统的、埋首研究的巫师,不如说她是一位深谙权力游戏的政治家和谋士。
她的影响力远远超出了魔法领域,深深涉入北方诸国,尤其是瑞达尼亚的政治事务。。
在魔法方面,她同样强大且博学,尤其擅长变形术与预言系法术。
有未经证实的流言说她能化身为猫头鹰——这种生物常与智慧、秘密和夜间活动相关联,倒是颇为符合她的形象。
她与杰洛特有过复杂的交集。
最着名的事件之一,是杰洛特曾因卷入某次政治阴谋而被逮捕,双眼被弄瞎。
而后来治好他眼睛的,正是菲丽帕。
这并非出于纯粹的善意,更像是一场交易或某种更大计划的一部分。
杰洛特对她始终保持着一种戒备的尊重,深知其手段与危险性。
在原着的时间线里,菲丽帕将是仙尼德岛后续一系列关键事件的中心人物之一。她的行动往往以集会所和北方王国的更大利益为出发点,但为了达成目的,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利用、欺骗甚至牺牲他人,只要她认为那是必要的代价。
她是那种典型的结果至上者,道德观念灵活,忠诚更多基于利益计算而非情感。
席儿提前向她示警,无疑是将哈涅尔一行人直接放在了这位铁腕女士的审视雷达上,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哈涅尔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箍紧了胸口。
如果说席儿像一片深邃难测、随时可能掀起风暴的海洋,那么菲丽帕就是一座棱角分明、坚固冰冷且布满隐秘机关的冰山。
前者或许会因各种考量而暂时迂回,后者则可能基于自己的判断,直接而高效地采取行动,消除她眼中的“不稳定因素”。
前方的菲丽帕忽然停下脚步。
他们已来到长廊的尽头,眼前是一扇略小但雕刻更为精美的双开门,门扉虚掩,里面透出更加明亮温暖的光线,以及隐约的低声交谈声。
菲丽帕转过身,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哈涅尔脸上片刻,那双冰灰色的眼睛透过水晶镜片,似乎将他刚才内心的翻腾都看在了眼里。
“我们到了。”她简单地说,推开了门,“集会所的几位女士,正在里面等候。特别是……想见见我们的异乡客。”
门后的光线涌出,淹没了走廊的昏暗。
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舞台,就在眼前。
而他们,已然被迫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