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克希达的清晨依旧繁华,但敏锐的人能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
码头区的商人们交头接耳,谈论着昨夜学者之家附近的骚动和增多的巡逻队;市场上关于下水道怪物的流言开始蔓延,虽然市政厅迅速发布了管道维修事故的公告,但恐慌的种子已经播下。
贵族区的沙龙里,人们则更关心来自南方的消息——尼弗迦德大军在雅鲁加河对岸的调动日益频繁,虽然柯维尔与波维斯双王国一直以精妙的中立外交着称,与恩希尔皇帝维持着表面的友好,但战争的阴云终究让最乐观的人也感到不安。
然而,大多数普通市民依然相信,战火不会烧到这座北方最富庶的港口。
柯维尔的城墙坚固,海军精良,更重要的是——他们富有。
在许多人看来,金钱能买来安全,能买来和平,能买来尼弗迦德的尊重。
这种近乎天真的自信弥漫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与地下潜藏的黑暗、宫廷中的算计形成了可悲的对比。
在国家科学院地下的安全屋内,这种对比带来的窒息感尤为强烈。
“我要出去透气!”第三天上午,丹德里恩再次走向门口,诗人的脸上写满了不耐,“我是艺术家,是歌谣的创造者!我的灵感需要新鲜空气、需要人群、需要美酒!把我关在这个石头盒子里,我的缪斯会窒息而死的!”
门口的守卫——换班后的新面孔,比之前的更加面无表情——只是横起长矛,挡住了去路。
“奉席儿女士之命,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离开。”守卫的声音机械而冷漠。
“许可?什么许可?我是自由的公民!我是泰莫利亚的客人!你们这是非法拘禁!”丹德里恩提高了音量,试图引起注意。
守卫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化。
另一个守卫的手按在了剑柄上,虽然动作很轻微,但威胁意味明确。
哈涅尔站在房间深处,冷眼旁观。
丹德里恩的抗议已经持续了三天,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守卫们严格执行命令,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
所谓的“安全屋”,本质就是一座设施完善的监狱。
他们可以在这里生活,可以获得书籍、食物、甚至一些娱乐用品,但不能离开,不能与外界自由联系,不能决定自己的去向。
莱戈拉斯站在窗边——如果那个带栅栏的通风口能算作窗户的话——精灵的背脊挺直,但哈涅尔能看出他压抑的焦躁。
三天来,他们尝试了各种方法:特莉丝试图通过魔法传讯联系女术士集会所的其他成员;杰洛特想凭借猎魔人的身份与守卫交涉;哈涅尔和莱戈拉斯则仔细研究房间的每个角落,寻找可能的漏洞或隐藏的监视魔法。
但一切都失败了。
安全屋的防护太过完善,显然是席儿精心设计的。
魔法封印阻断了大部分通讯法术,墙壁和地板都有反魔法涂层,连通风管道都布满了探测符文。
“那场刺杀,”哈涅尔在第二天的深夜对杰洛特低声说,当时其他人已经睡下,“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刺客刚好在我们发现笔记本、拿到羊皮纸之后出现;刚好在我们返回安全屋之前被击退;刚好全部自杀,不留活口;然后席儿就及时出现,以保护为名把我们关在这里。”
杰洛特正在保养十字弩,闻言动作停顿了一下。
猎魔人的猫瞳在昏暗光线下闪烁:“你在暗示什么?”
“我怀疑刺杀根本就是席儿自导自演,”哈涅尔的声音压得更低,“或者至少,是她默许甚至安排的。目的就是制造一个合理的借口,把我们彻底控制起来。她知道我们在下水道发现了什么,知道我们拿到了那本笔记本——虽然可能不知道夹层里的羊皮纸。她担心我们揭露的秘密会打乱她的计划,无论那计划是什么。”
杰洛特沉默了很长时间。
弩箭在他手中转动,金属箭头反射着微光。
“但她不能,”哈涅尔指出,“因为特莉丝是女术士集会成员,你是着名的猎魔人,我……至少名义上是弗尔泰斯特国王的客人。直接逮捕会引起外交纠纷,甚至可能破坏柯维尔中立的形象。但一场未遂的刺杀,加上出于安全的保护性隔离,就合情合理得多。外界只会称赞席儿女士的谨慎和负责。”
杰洛特没有反驳,但也没有赞同。
猎魔人奉行不参与政治的原则,他对权力游戏的弯弯绕绕向来敬而远之。
但被困在这里,显然也不是他想要的。
“我们需要离开,”杰洛特最终说,将弩箭放回箭袋,“但不是硬闯。硬闯等于坐实了‘可疑分子’的指控,我们会成为柯维尔全国通缉的对象。”
特莉丝那边的尝试同样失败了。
红发女术士在第三天中午收到了一份来自女术士集会所的正式回函——不是通过魔法传讯,而是通过守卫转交的纸质信件。
信的内容很官方,大致意思是:集会所已经知悉普拉克希达的情况,支持席儿女士为确保客人安全而采取的措施,建议特莉丝和她的同伴们“耐心配合调查,相信柯维尔官方的专业能力”。
“这根本就是席儿的影响力在起作用,”特莉丝读完信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集会所里没几个人敢质疑席儿的决定,尤其是在柯维尔的土地上。而且信里的措辞……明显是席儿的风格。”
她看向哈涅尔,眼中有着歉意:“抱歉,我帮不上忙。席儿在集会所的根基太深了,尤其是在仙尼德岛政变之后,她的地位实际上更高了。能制衡她的人……要么失踪,要么死了,要么不敢出声。”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丹德里恩的抗议无效,杰洛特的交涉无果,特莉丝的外部求助失败,哈涅尔和莱戈拉斯的秘密调查也陷入僵局。
第三天傍晚,当守卫再次送来晚餐时,哈涅尔做出了决定。
“我要见伊斯特拉德国王,”他对守卫说,声音平静但坚定,“以泰莫利亚客人的身份,请求觐见柯维尔与波维斯的君主。这是外交礼仪,也是我的权利。”
守卫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要求。他犹豫了几秒,然后说:“我需要向上级请示。”
“那就去请示,”哈涅尔说,“告诉你的上级,如果席儿女士阻止我见国王,我会认为这是柯维尔对泰莫利亚客人的不尊重,并将通过正式外交渠道提出抗议。”
这是冒险的一步。
直接越过席儿求见国王,等于公开挑战这位白昼女王的权威。
如果席儿真的在隐瞒什么,她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但如果她阻止,反而会暴露她的控制欲和可疑之处。
守卫离开了。
一个小时后,他返回,脸色更加严肃:“席儿女士同意了你的请求。明天上午,王宫会派人来接你。”
这个结果出乎哈涅尔的意料。
席儿同意了?
为什么?
是自信能控制局面?
还是另有打算?
但无论如何,机会来了。
第四天清晨,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马车停在了国家科学院门口。
哈涅尔在两名守卫的“陪同”下登上马车,莱戈拉斯想要跟随,但被礼貌而坚决地拒绝了。
“国王只接见哈涅尔先生一人,”负责接引的官员面无表情地说,“其他人请在安全屋等待。”
马车驶出科学院,穿过清晨的普拉克希达街道。
哈涅尔透过车窗观察着这座城市:码头区已经忙碌起来,起重机开始装卸货物,水手们在甲板上奔走;商业区店铺陆续开门,小贩推着车叫卖早餐;贵族区的林荫道上,衣着华丽的贵族们骑着马或乘坐马车,前往各自的社交场合或政务地点。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繁荣安定。
但哈涅尔知道,在这表象之下,黑暗正在滋长。
马车没有驶向城市最高处的王宫——那座白色城堡是夏季王宫,而现在是冬季。
它转向东,驶出城门,沿着维护良好的石板路向山区前进。
旅程花了两个多小时。
哈涅尔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但实际上大脑在高速运转。
他在模拟与国王的对话,在权衡该透露多少信息,在猜测席儿可能已经对国王说了什么。
当马车终于停下时,哈涅尔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座依山而建的要塞式城堡,比普拉克希达的王宫更加古朴、更加威严。
灰色的石墙上爬满了常春藤,塔楼高耸,城墙厚重,显然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洗礼。
这里不像宫殿,更像一座堡垒——适合在动荡时代保护君主的堡垒。
哈涅尔被引导下车,通过三道戒备森严的城门。
守卫们穿着蓝白制服,装备精良,眼神锐利。
城堡内部的装饰简洁实用,没有过多的奢华,但每一件摆设、每一幅画像都透露出古老家族的历史感。
最终,他被带到一个书房前。
门是厚重的橡木材质,上面雕刻着柯维尔与波维斯的联合纹章——交叉的铁锤与羽毛笔。
引导的官员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进来。”
门被推开了。
书房很大,但陈设简单。
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书籍和卷轴;另一面墙上挂着巨幅地图,标注着北方诸国和尼弗迦德的疆域;窗前是一张巨大的橡木书桌,桌上堆满了文件和书籍。
而书桌后,坐着一个人。
他看起来比哈涅尔想象中更年长一些,大约五十多岁,头发已经灰白,但梳得一丝不苟。
脸瘦削,颧骨突出,下巴方正,有一种岩石般的坚硬感。
他穿着简单的深蓝色外套,没有佩戴王冠或其他显眼的饰品,但那种久居上位者的威严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蓝色,锐利而清醒,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走进来的哈涅尔。
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她的表情平静,紫罗兰色的眼睛同样看着哈涅尔,但其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深不可测的平静。
“哈涅尔先生,”国王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席儿女士告诉我,你坚持要见我。那么,请说吧——你想对柯维尔与波维斯的国王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