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段时间对王成功而言,是一片灰白色的真空。
他感知不到外界的温度,也触摸不到自己的情绪。
他照常上班,处理文件,参加会议,与人交谈,甚至能对何勇的叮嘱,同事的安慰,给出礼貌得体的回应。
没有撕心裂肺的痛,也没有绵绵不绝的悲伤哀。
别人说他“节哀”、“保重”,他回“谢谢,我挺好”。
这话不是敷衍,而是他真实的感受,他感觉不到“不好”,自然也谈不上“好”。
夜晚回到宿舍,洗澡,躺下,睁眼望着天花板,直到意识被疲惫强行拖入睡眠,没有梦境,也没有惊醒。
仿佛赵雅雯的离去,连同他感受快乐与痛苦的能力,一起走了。
直到这个晚上。
何勇副省长“命令”他九点必须下班,王成功顺从了。
回到宿舍,完成机械的洗漱流程,躺在床上。
王成功习惯性地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看时间。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手机外壳,一个毫无预兆的记忆突然窜入脑海,这部手机,是赵雅雯为了感谢自己救了他,送给自己的礼物。
他记得手机下面还有一张精致的小卡片。
卡片上是娟秀的字迹,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笔迹:感谢相遇,期待重逢。雅雯
“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在手机屏幕上。
王成功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一片冰凉的湿意。
他愣愣地看着指尖的水光,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
没有呜咽,没有抽泣,剧烈的,全身都在颤抖的崩溃袭来。
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悲伤、绝望、思念、愧疚、巨大的不真实感和被抛弃感
所有被他强行冰封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裂缝,咆哮着冲垮了所有的理智。
他想放声大哭,想嘶吼,想把心口的痛楚宣泄出来
可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抓住,只能发出极其轻微的“嗬嗬”喘息。
他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捂住脸,滚烫的泪水从指缝中疯狂涌出。
原来,不是不痛。
是痛到极致,身体启动了保护机制,将感知暂时隔离。
而当这层保护壳被一个细微的回忆无意撬开,那积压的洪流,足以将人彻底淹没。
这一夜,王成功在泪海中沉浮,仿佛要把一生一世的眼泪都流尽。
直到天色将明,极度的疲惫才终于战胜了剧烈的情绪,让他带着满脸泪痕,昏沉地睡去。
第二天清晨,王成功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
但奇怪的是,那片笼罩了他许久的的麻木感,似乎消散了不少。
世界重新有了轮廓,不再是彻底的空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的疼痛,也正因为能感觉到痛,他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些。
王成功仔细地洗漱,看着镜中那个眼睛红肿但眼神不再是一片死寂的自己,用力揉了揉脸。
走到食堂,他端着餐盘,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刻意避开人群,而是脚步迟疑了一下,主动走向了综合三处同事们通常围坐的那张长桌。
何彩云和陈建新正边吃边低声聊着天,看到王成功走过来,两人都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
王成功在两人对面放下餐盘,坐了下来。
他抬起头,迎上两人的目光,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但脸部肌肉有些僵硬,最终只形成一个微弱的弧度。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早。彩云姐,建新。”
何彩云和陈建新对视一眼,两人都十分惊讶。
“早啊,成功。” 何彩云率先反应过来,语气尽量自然,“眼睛怎么有点肿?没休息好?”
“嗯,昨晚没睡太好。”
王成功没有掩饰,很平静地承认了,然后,他停顿了一下,语气真诚道:
“这段时间谢谢你们。我缓过来一些了。”
这句话,陈建新差点跳起来,声音都提高了:
“真的吗?成功哥,太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请客,咱们处里好久没聚了,给你呃,就是一起吃个饭。”
他一时口快,差点说出“庆祝你走出来”,赶紧刹住,脸上有些讪讪。
王成功看着他急切又真诚的样子,这次,一个更真实的笑容,终于缓缓在他嘴角漾开。
“好啊。” 他点点头,“不过我请,算是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担待。”
“哎呀,谁请都一样!” 陈建新高兴得直搓手。
何彩云也松了口气:“你能这么想就好。工作再忙,饭总要好好吃,人总要往前看。”
吃完早餐,回到何勇副省长办公室外间,王成功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轻轻敲了敲里间的门。
“进。” 何勇的声音传来。
王成功推门进去。
何勇正在批阅文件,抬头看到他,目光迅速在他脸上扫过。
当看到王成功虽然难掩憔悴,但眼神不再空洞,何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省长,早。”
“嗯,早。”
何勇放下笔,身体向后靠了靠,点了点头,连说了两个“好”字:
“好,好。看来昨晚休息得还行?”
他显然看出了王成功状态的变化,但体贴地没有点破那红肿的眼睛。
“让省长挂心了。” 王成功微微欠身,“我会注意的。”
“这就对了。” 何勇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周末要是没事,到家里来吃饭。你陈老师念叨好几次了,说要做几个好菜给你补补,不准推辞啊。”
心头一暖,王成功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省长,谢谢陈老师。我一定到。”
“嗯,去忙吧,工作循序渐进,别贪多。”
何勇挥挥手,重新拿起了文件,但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
走出何勇办公室,王成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打开电脑,开始处理今天的工作,思路清晰,动作利落。
悲伤没有消失,它成为了背景里一道永恒的刻痕,但他不再允许自己被它完全吞噬。
上午十点左右,规划厅规划处副处长李云,带着一名处里的年轻干部,以及省规划设计院cbd项目组的一位主任工程师,来到了何勇副省长办公室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