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风浪彻底平息后,浪台村的码头却依旧冷清。
又过了一天,海面平静得像一块巨大的蓝色绸缎,只有细碎的波光在阳光下闪烁。
即便如此,大部分村民还是心有余悸,宁愿在岸上修补渔网,也不敢轻易出海。
经历过那如同末日般的巨浪,每个人心里都埋下了一颗敬畏的种子。
徐秋却没有再等。
他将前些天收回来的排钩和粘网仔细检查了一遍,把几处磨损的地方重新加固,动作熟练。
做完这一切,他去了趟阿财的海鲜档。
“财哥,给我来一百斤杂鱼虾,要新鲜的。”
阿财正在给一条鱼刮鳞,闻言抬起头,手上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阿秋,你小子真要出海啊?这天才刚晴了两天。”
“闲不住。”
徐秋递过去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
阿财接过烟,看着徐秋那张平静的脸,眼神有些复杂。
他麻利地装好满满两大筐最新鲜的杂鱼虾,过秤的时候,特意把秤杆翘得高高的。
“算你十块钱得了。”
徐秋也没多话,数了钱递过去。
他挑着两大筐散发着腥味的鱼虾往家走,沉甸甸的担子压在肩上,脚步却很稳。
回到家,他把鱼虾倒进大木盆里,这才去老宅找父亲徐洪斌。
徐洪斌正坐在堂屋桌边,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眉头锁着。
“爹,我今晚准备出海。”
徐秋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徐洪斌抬起头,烟锅在桌腿上磕了磕,算是默许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现在有主意,拦也拦不住。
正在里屋收拾东西的李淑梅听到动静,掀开帘子就走了出来。
“出海?正好,带上我!”
徐秋愣了一下。
“娘,您去干啥,晚上风大。”
“今天十五,大潮,你把我扔到对面那个礁石岛上,我正好去赶海,回来的时候再把我接上就行。”
李淑梅说得理所当然,脸上满是兴奋。
这两天被风浪憋在家里,她早就手痒了。
“不行,太危险了。”
徐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那片海刚刚才发过疯,谁知道夜里会不会又变了脸。
“有什么危险的,你娘我在海里扑腾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李淑梅眼睛一瞪。
“我不管,反正你得带上我,这么好的大潮,不捡点东西回来我睡不着觉。”
徐秋看着母亲执拗的样子,一阵头疼。
他知道劝不动,只能退了一步。
“那行,您把大姨二姨也叫上,人多有个照应。”
“行!”
李淑梅立刻就高兴起来,转身就要出门去叫人。
话音刚落,院门口就传来裴顺咋咋呼呼的声音。
“洪斌叔,在家不!”
裴顺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车后座上还绑着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
他一眼就看到了院里的徐秋和李淑梅,也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
“婶儿,你们晚上要去赶海啊?”
“是啊,阿顺你来得正好,晚上跟我们一起去,让你婶子给你做海鲜吃。”
李淑梅热情地招呼着。
裴顺眼睛一亮,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
“那得带上真如啊!她一个人在家都快闷坏了!”
说完,他把自行车往墙边一靠,不等徐秋和李淑梅反应,扭头就往院外跑。
“婶儿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叫她!”
看着裴顺火急火燎消失的背影,徐秋一脸无奈。
徐洪斌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笑意。
他感叹道。
“阿顺这孩子,是真实诚。不光是对黄家那边,对咱们家也是,隔三岔五就送东西过去,我看他对真如那丫头,是真上了心。”
徐秋没接话,只是对还愣着的李淑梅说道。
“娘,别叫大姨她们了,人太多船上坐不下,就带上真如一个人就行。”
李淑梅也反应了过来,笑着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码头上一片寂静。
徐秋家的渔船发动起来,昏黄的灯光在漆黑的水面上拉开一道长长的光带。
李淑梅扶着一个穿着碎花布衫的姑娘,小心地跨上了船。
是黄真如。
她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和好奇,小声地喊了一声。
“舅舅,舅妈,三表哥。”
“哎,快坐好,海上风大。”
李淑梅拉着她在船舱里坐下,又从带来的大包里掏出一件厚衣服给她披上。
渔船缓缓驶离码头,朝着墨色的大海深处开去。
李淑梅像变戏法一样,从包里拿出小炉子、锅碗瓢盆,甚至还有一把挂面和几个鸡蛋。
她就在颠簸的船上点起了火,煮起了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来来来,都先吃碗面垫垫肚子,晚上才有力气干活。”
很快,浓郁的香气就在咸腥的海风中弥漫开来。
徐洪斌掌着舵,回头看了一眼。
妻子正把第一碗面递给有些拘谨的黄真如,儿子则在一旁帮忙,往碗里滴着香油。
一家人围着小小的炉子,脸上都映着温暖的火光,有说有笑。
这一刻,仿佛所有的危险都被隔绝在了这片小小的光晕之外。
吃完热乎乎的鸡蛋面,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渔船也抵达了排钩下方的海域。
李淑梅拿出那两大筐鱼虾,腥味瞬间浓郁起来。
“开工了!”
她一声令下,几人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徐秋负责将长长的钩绳在船尾理顺,徐洪斌则控制着船速,李淑梅和黄真如坐在船舷边,开始给一个个鱼钩挂上饵料。
那是一项极其枯燥且重复的工作。
将小鱼或者虾肉穿在锋利的钩尖上,再小心地将挂好饵的钩子一个个依次排好。
上千个鱼钩,需要极大的耐心。
黄真如第一次干这个,动作还有些生疏,好几次差点被鱼钩划到手。
李淑梅就在旁边耐心地教她,嘴里还不停地讲着海上的趣事。
渔船在夜色中匀速前行,身后,挂满了饵料的排钩像一条长龙,被缓缓沉入了漆黑冰冷的海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