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天色已经彻底黑透。
院子里的篝火渐渐熄灭,只剩下几点暗红的星子在晚风中明灭。
众人七手八脚地帮着赵光收拾好残局,那口炖了大半天的大铁锅里,还剩下一些浓稠的汤汁和零星的肉块。
阿强打了个酒嗝,醉眼惺忪地拍着肚子。
“这锅汤,真是绝了,我这辈子没喝过这么鲜的。”
徐秋看着锅里剩下的汤羹,心里一动。
他没说话,默默找来一个干净的大海碗,将锅底剩下的那点精华全都舀了出来。
汤汁浓白,上面浮着一层金黄的鸡油,几块嫩滑的蛇肉和软烂的鸡块在里面若隐若现。
赵光看着他的动作,了然地笑了笑。
“带回去给嫂子和孩子们尝尝?”
徐秋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一手端着给父亲留的瓦罐,一手端着这碗刚盛好的热汤,跟兄弟们告辞。
“明天下午,老地方见。”
“好,一言为定!”
夜里的浪台村很安静,只有远处海浪拍打沙滩的单调声响。
徐秋走在熟悉的土路上,脚步比来时沉重了不少。
酒意上头,混杂着海风的咸腥气,让他有些晕乎,但心里却格外清醒。
他知道,今天这一顿酒肉,在嫂子们和于晴眼里,是他故态复萌的铁证。
很快,自家院子的轮廓出现在夜色中。
他走到门口,伸手去推那扇熟悉的木门。
门没动。
他加了点力气,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纹丝不动。
门从里面插上了。
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他下意识地就想骂出声。
“妈的。”
话刚出口,他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端着两碗汤,站在自家门口,像个被拒之门外的外人。
晚风吹过,他打了个激灵,酒意也散去几分。
他能想象出于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插上这门闩的。
失望,愤怒,还有彻底的死心。
他绕到院墙边,来到自家房间的窗户下。
屋里一片漆黑,看来是已经睡下了。
他把手里的瓦罐和碗轻轻放在窗台上,腾出手,在窗户上叩了叩。
“于晴,开门。”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怕吵到院里其他人。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
他只能又敲了敲,声音稍稍大了一些。
“是我,徐秋,开门。”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猛地从屋里爆发出来,划破了夜的寂静。
是女儿徐欣欣。
紧接着,儿子徐文乐迷迷糊糊的哭腔也响了起来。
“爸爸,爸爸回来了吗?”
“我要吃好吃的!”
两个孩子彻底被吵醒了,在屋里闹腾起来。
徐秋头皮一阵发麻。
几秒钟后,屋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一道纤瘦的影子投在窗户纸上,随即,门闩被拉开的刺耳声音响起。
于晴拉开房门,又快步走到院门口,拔下了门闩。
她全程黑着脸,看都没看徐秋一眼。
“你能不能小点声!”
她的声音又冷又硬,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爸和大哥他们明天凌晨还要出海,刚睡下!”
徐秋自知理亏,没有反驳。
他默默地端起窗台上的两个碗,走进了院子。
于晴没有立刻关门,而是站在门口,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徐秋将那个瓦罐递过去。
“这碗是给爸的,你拿去放好。”
他看着她毫无波动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手里的另一只碗。
“这碗你拿去热一下,给小欣和小乐吃。”
于晴的身体僵住了。
她以为他又是喝得烂醉如泥回来发酒疯。
她以为他又是只顾自己快活,把家里的一切都抛在脑后。
可他竟然还记得给孩子们带吃的。
这份惦记,对以前的徐秋来说,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徐秋见她不动,以为她还在生气,心里有些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
“快去吧,孩子都饿哭了。”
于晴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默默地接过那个瓦罐,又从徐秋手里接过了那只海碗,转身走进了厨房。
徐秋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
他走到院子里的水井边,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胡乱地洗了把脸,让自己的头脑彻底清醒过来。
等他回到房间时,一股浓郁的肉香已经弥漫开来。
煤油灯下,两个孩子正坐在床边的小桌旁,埋头用小勺子喝着汤,吃得满嘴是油,小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于晴就坐在他们旁边,看着他们吃。
徐秋走进来,屋里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没说话,脱了鞋,也坐到了床边。
小欣看到他,举起油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地喊。
“爸爸,肉肉好吃。”
徐秋的心瞬间就软了,他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
“好吃就多吃点。”
一碗汤肉很快就被两个孩子分食干净,碗底还剩下一些汤汁。
于晴拿起碗,就着那点汤底,默默地吃完了。
她收拾好碗筷,然后躺到床的里侧,开始哄着两个兴奋过度的孩子睡觉。
徐秋就坐在床的外沿,静静地看着。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
孩子们在她轻柔的拍哄下,很快就重新进入了梦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整个房间只剩下煤油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徐秋看着紧挨在一起的母子三人,心里某个地方痒痒的。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挪动身体,也躺了下来,和她隔着一个孩子的距离。
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混合着孩子们的奶香。
他犹豫了许久。
终于,他缓缓伸出手,越过女儿小小的身体,朝着她的方向,试探着伸了过去。
他的指尖,在昏暗的光线中,轻轻碰到了她的手臂。
于晴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只手带着酒后的灼热,隔着薄薄的衣料,贴在她的手臂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她没有动,也没有出声,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
黑暗中,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腔。
是错觉吗?
他竟然会主动碰自己。
记忆里,他总是带着一身酒气倒在床上,或者干脆彻夜不归。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了夫妻间的温存,只剩下相敬如宾的漠然。
徐秋的手也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那么轻轻地搭着。
他同样紧张。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主动地想要亲近她。
他怕吓到她,更怕被她一把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