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高地前,周北辰需要为聚落找一个暂时的管家。权力真空是危险的,尤其是在这个初创阶段,信仰的狂热和现实的困境都可能导致内部生变。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窖里那些科尔法伦的随从身上。经过数日的思想改造——结合了有限度的物资优待、洛嘉偶尔展现的神启威慑,以及周北辰不断灌输的新约与地上天国愿景——其中一部分人的立场已经松动。
尤其是那个最年轻的随从,名叫埃里克的年轻人。他原本对圣约教的信仰就带着几分盲从,在被洛嘉点破内心隐秘、又亲眼见证了周北辰的狠辣与聚落的神迹后,精神防线彻底崩溃,随后以一种近乎溺水者抓住浮木的姿态,狂热地皈依了洛嘉,将其视为真正的神启。
这在后世很常见,叫做“皈依者狂热”
“埃里克。”周北辰站在地窖入口,声音平静。
被点到名的年轻人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敬畏与惶恐,连忙匍匐下身子:“北、北辰牧师”
“我和神子需要外出一段时间。”周北辰开门见山,“在此期间,聚落的日常秩序,由你暂代管理。”
埃里克瞬间僵住,彷彿被一道闪电击中。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周北辰,又看看周北辰身后沉默如山嶽的洛嘉,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让他这个曾经的俘虏、最低阶的随从,管理这片充满神迹的地上天国?这这简直是
“这是神子对你的信任,也是考验。”周北辰加重了语气,“维持日常生产,按既定配额分配物资,处理小的纠纷。遇到无法决断之事,与护教队长和老巴克商议。记住,稳定是第一要务。”
埃里克激动得浑身颤抖,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带着哭腔:“谨遵神子与牧师大人的旨意!埃里克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周北辰看着他这副感激涕零、近乎癫狂的模样,心中稍安。这种被巨大恩宠砸晕的人,短期内忠诚度最高,也会为了证明自己而拚命维持现状。风险在于能力不足,但目前稳定压倒一切。
安排妥当,周北辰与换上圣约教灰布长袍的洛嘉,趁着黎明前的最后黑暗,悄然离开了高地聚落,融入无边的荒漠。
一百五十公里的路程,对于常人而言是数天的艰苦跋涉,但对于体力超群的洛嘉和有着坚定目标的周北辰,速度要快上许多。他们避开已知的沙匪和危险生物活动区域,在洛嘉那近乎本能的方位感指引下,只用了两天多的时间,便看到了拉尔特那由巨大岩石和锈蚀金属拼接而成的、低矮却绵长的城墙。
拉尔特比周北辰想象的还要沉闷。城墙饱经风沙侵蚀,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暗红色。入口处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大多是往来贸易的沙兽商队和面黄肌瘦的本地居民。几名穿着陈旧皮甲、眼神疲惫的圣约教守卫,正有气无力地盘查着入城者。
周北辰深吸一口气,压低兜帽,脸上迅速挂起那种混合着谦卑与一丝优越感的牧师表情,领着同样兜帽遮面、却依然难掩魁梧体型的洛嘉,走向城门。
“站住,干什么的?”一名守卫懒洋洋地拦住他们,目光在周北辰的牧师袍上扫过,稍微正色了一点。
“愿圣约指引你,兄弟。”周北辰微微颔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与疲惫,“我们从东边的苦石聚落来,传递圣约的教诲,并采购一些必要的佈道用品。”
守卫点了点头,牧师的身份在这种地方还是有些许便利的。但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了周北辰身后的洛嘉身上,即便穿着宽大的长袍,那远超常人的肩宽和身高依然如同鹤立鸡群。
“和你一起这哥们,挺壮的啊。”守卫啧啧称奇,带着几分好奇和试探,“话说,你们从东边来,听说那边最近出了个什么神子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的,你们知道吗?”
周北辰的心脏微微一提,但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带着几分无奈和讥诮,他摊了摊手,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说道:
“嗨,别提了,一路走来,听到好几个版本了。有的说三头六臂,有的说能呼风唤雨。要我说,应该八成是假的,”他故意顿了顿,侧身似乎无意地挡了挡洛嘉,“这荒芜之地,怎么可能会有身高快两米、还带着什么紫罗兰瞳孔的傢伙呢?真要有,那不成了怪物了?估计是哪个部落为了吸引流民编出来的瞎话。”
他说话的时候,洛嘉配合地微微动了动,兜帽的阴影将他面容彻底掩盖。但那守卫似乎不死心,还是试图歪头想看清兜帽下的脸。
就在这时,洛嘉彷彿不经意地抬了抬眼。
兜帽的阴影下,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如同深潭中骤然闪过的幽光,极其短暂地与守卫对视了一瞬。
没有威胁,没有情绪,甚至没有任何焦点,只是纯粹的存在了一刹那。
那守卫猛地一愣,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下意识地缩回了目光。他感觉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从脊背窜起。那眼神不像是人的眼神。太干淨,也太深邃。他不敢再看,心里胡乱地想着,或许只是光影错觉,或许这大个子有什么眼疾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彷彿要驱散那瞬间的不安:“行了行了,快点通过吧!牧师大人!城里规矩多,别惹事!”
“多谢兄弟。”周北辰微笑着道谢,暗中松了口气,领着洛嘉快步通过了城门洞。
进入拉尔特,一股混杂着汗臭、香料、金属锈蚀和某种宗教熏香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街道狭窄而拥挤,两旁是依着岩壁开凿或直接用废弃板材搭建的低矮房屋。人们大多面色麻木,行色匆匆,与高地聚落那种虽然艰苦却充满希望的氛围截然不同。
周北辰和洛嘉没有浪费时间,他们像两滴融入油锅的水,悄无声息地开始打探消息。周北辰利用牧师身份,在一些低阶教士聚集的小酒馆和公共水站旁听、攀谈;洛嘉则凭藉其过人的感知,在市场和工匠区徘徊,捕捉那些关于技术和管理人才的零星信息。
几天下来,一个名字逐渐浮出水面,并且频率越来越高——拉瓦锡。
根据零碎信息的拼凑,拉瓦锡曾是一名颇有前途的低阶牧师,据说在组织和计算方面很有天赋,甚至协助管理过拉尔特的后勤仓库,短暂地让物资分配效率提升了一截。但他性格过于耿直,对圣约教义的理解近乎刻板,不愿与那些贪污腐败、结党营私的上层教士同流合污,多次直言进谏,结果可想而知。他被边缘化,剥夺了实权,如今只挂着一个虚衔,负责整理一些无人问津的古老卷宗,住在靠近废弃矿区的一处偏僻破屋里。
“几乎遊离于教会之外管理方面略有建树唯一的问题就是此人对教会过于忠诚。”周北辰在临时落脚的、几乎算不上旅店的狭窄房间里,对洛嘉总结着情报,嘴角带着一丝玩味,“忠诚,意味着难以利诱。但过于忠诚而被排挤,意味着他内心有巨大的失落和不平。这,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洛嘉安静地听着,兜帽下的面容看不清表情。“父亲,您打算如何借用他?”
“先礼后兵。”周北辰眼神闪烁,“看看这位虔’的拉瓦锡牧师,在面对真正的神启时,他的信仰是否会动摇。如果不动那就只能用些不那么礼貌的手段了。我们需要他的脑子,至于他的忠心,可以慢慢培养,或者只需要他的服从。”
夜色渐深,拉尔特的喧嚣逐渐沉寂,只有风声和远处巡逻守卫偶尔的脚步声。双星的光芒被浓厚的尘埃云遮挡,天地间一片晦暗。
周北辰和洛嘉如同两道鬼影,穿梭在狭窄、肮脏的巷道里,避开了几处仍有灯火和醉汉喧哗的区域,最终来到了靠近废弃矿坑的边缘地带。这里更加破败,空气中瀰漫着浓重的金属渣和化学废弃物的刺鼻气味。
根据打听到的地址,他们在一处几乎半塌的、由岩石和废旧船板拼凑的小屋前停下了脚步。屋里没有灯光,一片死寂。
就是这里了,拉瓦锡的居所。
周北辰与洛嘉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夜黑风高夜,正是“借”才时。
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猎食者,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扇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木门。
行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