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满脸泪痕地点头:“阿娘,我记住了。”
“好孩子。”
女人痴痴望着女儿的俊俏小脸,艰难弯起唇角,用手给女儿擦拭眼泪:
“不哭。娘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现在千万不要违背族长与祭酒的任何意愿,阿娘的乖女儿,一定要记住,卧薪尝胆,养精蓄锐,在自身力量没有足够强时,不要轻易与他们作对。
他们都是些脏心烂肺、自私虚伪至极的人,你斗不过他们!你要努力强大,要比阿娘还强大,这样才有机会逃出不老族。”
“阿娘的好女儿啊,阿娘希望你长命长欢,希望你无拘无束,希望你自由至少不要象阿娘,一生都受制于人,不得片刻自在。”
“鸾儿,自你出生,阿娘就没有养过你,没有照顾过你,没有喂过你一口母乳,阿娘有愧于你。”
“这一千多个日夜里,阿娘每晚做梦都能梦见你,梦里我的女儿从牙牙学语,攀爬小跑,到识字写字,知书达理,阿娘都没有缺席过”
“阿娘想你,但阿娘又不敢见你”
“阿娘怕,阿娘成了你的累赘,成了你的软肋”
“只是千怕万怕,这一天还是来了。”
“阿娘,不能让自己成为他们威胁你的把柄。”
“阿娘知道,阿娘的女儿,生来不凡”
“孩子,记住阿娘的话,不管怎样,都要拼命活下去。”
“活着,才有希望!”
女人哀伤至极的痛哭着说完——
猛地将怀里女孩推给二嬷
“走!”
二嬷抱住女娃,哑着嗓子满脸是泪的张嘴说不出话,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用口型呼唤:“圣女、圣女”
女人惊慌失措的抱住破枕头,害怕地抖着声呢喃:“那些人又来了,带孩子走,不然,你们两个都活不了!”
二嬷泪红双目,虽是极不情愿,但为了女孩,只能用力捂住女孩的嘴,将女孩拖去了后门口——
不久,屋子正门被一群男人粗暴推开。
“呸,他娘的,今天手气也忒差了些吧!输王二家的两锭银子!”
“你前天还赢了他五锭呢,怎么算,你不都吃亏,不还赚了三锭银子么?”
“赚是赚,输是输,赚了是我的,输了也是我的,左右都是我的,输了肯定算我亏啊!”
“你这人啊,贪得无厌。”
“呸,说得象你不是似的,都赌了,谁不贪?”
“不过今晚王二家的晚饭不错,他老婆酿的酒真不错”
“他老婆也不错。”
“哈哈哈哈。”
“不过,再不错,也没有咱们的圣女,身娇体软~”
“咱们这样做,被族长和祭酒知道了真的不会出事吗?”
“能有什么事?你以为他们不知道?都把人扔在这里了,还有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张哥说得对啊,老何你忘记了么,两年前你从这间屋子里出去,还在拎裤子呢,就撞上了大祭酒,那大祭酒不还是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直接让你走了?”
“她啊,都是前任圣女了!被丢在这里,让我们几个看管,要不是她命硬,飞升之后竟还能活下来,她四年前就该死了!
现在的她对外界来说,就是个死人。大祭酒和族长可怜她,才给她留了一条活路,让她在这个小破屋子了却残生。
这两年她疯得越来越厉害,族长和大祭酒都不怎么管她了。其实啊,也就是放任她自生自灭了。
她活着有她一口饭吃,她死了,就一张草席卷走扔了,多大点事!
一个对族群没用的圣女,谁还会在乎她有没有被别人做些什么”
“对对对,只要不怀孕,随便玩玩还是可以的。”
“咱们不是三年前就给她灌过那药吗?她不会怀孕的。就算倒楣怀上了,拿副药打了不就是?”
“嘿嘿,圣女大人我们今晚继续玩脱衣服的游戏好不好。”
四五双脏手碰到女人颤斗的身子时,女人突然扔下怀里的枕头,张牙舞爪地反抗,一巴掌扇在五人的左脸颊上——
“我要见我的孩子!还我孩子,还我女儿!”
五名男人被女人一巴掌扇恼,下一秒就把女人扑倒在床上拳打脚踢——
“给你脸了!竟然敢打老子!”
“老孙,把旁边的剪刀拿来,我剪断她的手筋!”
“贱女人!还真把自己当圣女了?我告诉你,你永远都见不到你的女儿了!”
“等你女儿长大,她也是这个下场!”
“你放心,这间屋子我给你女儿留着,你们母女俩迟早会在这间屋子里重逢的!”
布料的撕裂声与女人的哀嚎声充斥满整间屋子。
烛火摇曳里,墙上的男人身影肆意侵吞着女人消瘦的轮廓
“娘、唔!娘”
门缝外,一道烛影打在女孩红彤彤的小脸上。
女孩在二嬷的怀里挣扎得厉害,泪水一滴滴砸在二嬷皮肉苍老的手背上。
二嬷亦是哭得痛彻心扉,拼命捂着小主子的嘴,不敢让小主子发出声音——
“你们这些恶魔!我和你们,拼了——”
“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诅咒不老族所有人,自我死后,断子绝孙,万劫不复!”
话音落,衣不蔽体的女人突然拼尽毕生力气,推开压在身上的恶心男人——
迅速朝对面墙壁跑去。
一头狠狠撞在墙上——
顿时,额骨碎裂,额上鲜血喷溅了整整一面墙。
“娘、”
望着女人柔弱倒下的身影,门外的女孩也霎时失去了全部力量,怔怔瘫靠进二嬷怀里。
二嬷绝望闭上双眼,哭得两瓣薄唇发颤——
“完了,这女人、撞墙自尽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可是圣女啊,圣女被我们逼死了,老天爷不会惩罚我们吧!”
“她可是我们族最优秀的圣女要是被族长大祭酒知道,我们就完蛋了!”
“慌、慌什么!快、快去把她拖起来,换身衣服。等会儿去喊族长,就、就说她疯病犯了,突然就撞墙自尽了”
就在几人还想对女人的尸体下手时,门外忽有妖风涌进来,无数妖物突然在妖风里露出脑袋,嘶声吓唬那五人——
“你们不老族连本族圣女都杀,真是气数当绝!”
“没想到啊,你们比我们还狠——”
“你们不老族为了一己之私杀圣女,就不怕遭天谴报应吗?”
“自寻死路,你们、都该死,哈哈哈——”
屋内人顿时面色苍白惊惧有加的一哄而散——
“啊——妖怪啊!”
“救命啊!有妖怪啊!”
“救命——”
等人影跑远后。
妖风里的妖怪才显露真身,兔子、狐狸、小麻雀、丹顶鹤,都从妖雾中跳出来,落地化成少女与小女娃。
丹顶鹤姐姐望着躺在地上惨死的女人,轻叹口气:
“可惜了,皎珠圣女本是不老族最有本事的一位圣女,也是第一位,没有被他们灌输不正思想影响太深的圣女,奈何红颜薄命”
“这女人之前还欺负过我们妖族呢!”
“但她也只是吓唬吓唬我们,没有动真格。”
“不老族要是自己不作死,早就与我们妖族和睦共处了!”
“那是因为不老族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对付我们,而是、利用圣女满足自己想长生的私欲。”
丹顶鹤解下自己的白披风,遮在女人身上。
片刻,白披风就化作一件银白鸟羽纹广袖长裙严实裹在女人的身上。
“皎珠圣女,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门外的二嬷悄然将受了强烈刺激的女孩抱回家。
夜晚,二嬷对缩在床尾抱着膝盖迟迟不肯入睡,哭得两眼通红的小女孩着急打手势:
‘别哭,死亡对圣女而言,是解脱。’
‘当年圣女法力迟迟没有精进,道行一直停留在半仙境,大祭酒与族长便准备送圣女飞升。
‘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的飞升。只是他们觉得时机成熟了,就可以分食圣女的力量了。’
‘圣女的仙力,可以让不老族所有族人,都延长一百多岁。’
‘送圣女飞升,就是牺牲圣女自己,把圣女的寿数,平分给他们。’
‘以往的圣女,飞升大会后就因灵力枯竭而当场死亡。你母亲她道行好,被族人们分食力量后,只是法力全无,身子异常虚弱,勉强活了下来。’
‘可大祭酒和族长为了更好控制你,就对外宣称她死了。’
‘实则,是让那五个人把她关进桃溪的小破屋子里,看管住。’
‘飞升大会前,族长就给你母亲强行配婚,你母亲是被下了药,才让你那个浑蛋父亲得手。’
‘表面是和圣女成亲,实际上只是应种。
‘怀上孩子后,那个男人就可以离开圣女家了。’
‘飞升,是个秘密,又不是秘密。族里很多老人都知道实情,但都瞒着圣女。’
‘他们用飞升之名诓骗圣女好好修炼,再哄骗圣女,在飞升前给族中留下后代,被骗到的圣女,会主动为了族群着想,乖乖结婚生子。’
‘骗不到的圣女,比如你母亲,他们会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夺取圣女清白,强制让圣女受孕。’
‘你母亲在怀你六个月时,才知道一切真相。’
‘那时,她很害怕,她不是怕死,她是怕自己的女儿也要重蹈自己的复辙。’
‘她为了让你不重复她的悲剧,每天都在计划着如何在看守森严的情况下,带着你逃跑,将你送出不老族。’
‘终于,你生下来后的第三天,她找到机会,抱着你跑出不老族。
‘可那天晚上,大祭酒不知道使用了什么办法,封住了整个幽冥山。’
‘圣女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量挡在了山脚下,被大祭酒和族长的人,又抓了回来。’
‘当晚,他们就从圣女怀中抢走了你。还把圣女给带走了。’
‘几天后,族长择了吉日,送你母亲飞升。’
‘飞升大会后,大祭酒把你母亲关进了那个屋子,对外就说,你母亲已经死了。’
‘后来,不老族所有人都默契的统一口径,告诉你说,你母亲是飞升做神仙去了’
‘从前,你母亲之所以苟延残喘,屈辱地活着,就是因为她放心不下你。’
‘要不是你,她就活不下去了。’
‘今晚她见到了你,她的心愿已了。的,自我了结,解脱离去’
二嬷比划完,女孩忽然昂头,含着泪沉沉问二嬷:“如果我今晚不去见母亲,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二嬷听完,伸出手臂抱住女孩,哭了很久。
半晌,才再冲女孩比划:‘圣女已经活得很苦了,让她走吧。至少在另一个世界,没有人会欺负她、伤害她。’
‘不要难过,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
‘圣女,她会变成星星,在天上,陪伴着你。’
——
同年腊月初三,祖祠祠堂上,摆上了皎玉圣女的神位。
族人们日日前去虔诚敬香跪拜,祈求皎玉圣女飞升后保佑不老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腊月初五,那五名恶心的男人分别惨死于自己家中。
有的淹死在茅厕。
有的摔死在屋檐下。
有的被筷子戳穿眼珠,贯穿头颅。
有的在打婆娘时,心脏骤停,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而死。
还有的,喝酒时被酒水呛住,一口气没上来,翻白眼倒在了床榻上。
族人们都说他们生前亵读过飞升的圣女,被圣女惩罚了。
吓得过往与飞升的圣女有恩怨的族人们,都每日早晚去祖祠给圣女上香,唯恐圣女震怒,被圣女清算。
多年后,女孩渐渐长大,不到百年便修成了半仙,修为道行皆在历任圣女同岁时之上。
大祭酒与族长也都对此任圣女非常满意,每每用欣赏的目光凝视她,都象是在暗叹自己亲手打造的白瓷花瓶甚合心意。
大祭酒一如既往地教导她,身为圣女,要以族群的利益为上,要竭尽全力保护阖族,要做个称职称责的一族领袖。
幼年的阴影在她心底挥之不去,可每每看见那一张张新生的天真璀灿面孔,她都下意识想,或许、她能带领不老族走上正轨。
这群贪得无厌的人,还有救。
她在位那三百年,大祭酒与族长没有再同她要血,族中看起来,一切都已在慢慢走向正道——
族人们在她的带领下,勤劳播种,男耕女织,家家户户都不愁吃穿。
那三百年,恰好也是山中妖物最肆意妄为不安分的三百年。
为了保护无辜族民不沦为妖物的盘中餐,她一柄凤凰笛揍得山中恶妖满地打滚。
她拼命斩杀山中最是作恶多端,吃人无数的几只凶兽。
也暗中帮助被族人捉来的无辜妖物逃出生天。
无论是人是妖,只要从未做过坏事,她都倾力相护。
三百年,当初年轻俊朗的大祭酒,与少年气盛的族长都垂垂老矣。
可即便她成为族人敬重的圣女,即便她成为幽冥山中真正的妖主。
大祭酒与族长也还是一心求长生。
她不知道留给自己的日子还有多久
三百岁那年,族长与祭酒在山中捕捉妖兽时,被猛兽活活咬死,双双遇害。
新族长与新大祭酒上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火烧山,屠尽山中妖族。
是她强势收了族长与祭酒放火烧山的法器,这才护下山中众多妖灵。
自那后,山中众妖终于自心底认可她妖主的身份
但她,始终不敢忘,母亲临终前叮嘱的那句,逃离不老族。
亦忘不了二嬷临终前,含泪用手比划:‘逃出去,活下去。
只是,三百年的时光,她的心底,早已不是仅有怨恨
还有了,别的牵挂。
她会想,她若走,那些单纯淳朴、瞧见她时,眼底只有清澈笑意的族人们,该怎么办。
会不会又被妖物侵扰,惨死于恶妖之口。
不老族,并非全都是坏人。
会想,那些善良乖巧的小妖怎么办,会不会又被族长带人捉住,剥皮食肉。
她好不容易,才让不老族与幽冥山的妖物,双方力量达到平衡,互不再犯
她一走,之前做过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何况,她想活,可她也迷茫
逃出去,又能逃去哪。
三百年的时间,她甚至还没摸明白,当年阻拦母亲离开不老族的那道力量,到底从何而来
诸多问题,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更让她不知所措的是
她仅修炼三百年,竟真的,达到了飞升之境
她是,真要成仙、飞升了
她表面佯作大大咧咧,自由潇洒可她心中藏了太多事。
她那前半生的三百年里,并没有感受过真正的快乐。
直到,一条青蛇,在一个春日的雨后,携着瓣瓣桃花残红,不经意闯入她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