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晕眼花地从一个放满祖宗牌位的屋子里清醒过来——
我疲惫的单手撑桌子站起身。
环顾四周,无数副亡灵牌位于两边墙壁的供台架前层层摆上,叠放如山。
屋内安置着两副烛架,架子上几十支烛火盈盈摇曳。
正堂上则供奉着历任圣女、大祭酒、族长的牌位。
香案上新鲜瓜果摆了九盘。
插着半截香的香炉也拢共有三只。
屋内香烟味颇浓,一片冷冷清清。
“祭酒?族长?”我四处张望,没发现大祭酒与老族长的身影。
视线无意扫过正堂供桌上的主位牌位
那牌位上用鎏金毛笔字写着:不老族第十三代圣女风玉鸾之神位——
“凤玉鸾”
脑子里陡然一股炸痛。
但我还是咬牙努力压下了这阵不适,不紧不慢地拿起香案上他们早就准备好的三支香,用旁边的烛火点燃。
躬敬执香,冲风玉鸾圣女的牌位拜三拜,再插进香炉里。
“玉鸾圣女,我代本族云婼圣女,前来看望你了。”
牌位上的鎏金小字倏地绽出浅浅金光,有缕五彩烟雾萦绕在牌位正面,似在极力挣脱牌位的束缚。
我见状,忙忍着不适感应小凤:“凤儿!”
小凤在我袖子内一激灵。
下一秒,紫蛇与小凤就双双从我袖中化作金紫两束光飞了出来。
而躲在正堂墙壁夹层里、借招灵幡藏匿身形的一黑一白两抹身影也顿时两眼一闭,身子往后一靠,直接倚着夹层的墙面站立昏死了过去。
金紫两束光落地迅速凝出紫蛇与小凤的影廓。
小凤飞到我身边来,看了眼牌位上的五彩云雾,惊道:
“这是你前世的神识!主人,你做好心理准备,它与你融为一体后,你会忆起你前世在不老族的经历!”
紫蛇帮着想办法:“不如先将这缕神识带走,我们送鸾镜去帝尊身边,有帝尊安抚鸾镜的情绪,鸾镜在与神识融合的时候,应该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不行!”小凤一口拒绝。
小凤话音刚落,我肩后长发就已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拂了起来
“已经、迟了!”
我的身子周围忽凝起一层淡淡的五彩光华结界。
那缕五色烟雾自灵位内脱出,径直飘向我眉心,钻入我头颅——
我下意识闭上双眼。
裙摆衣袖因周身灵息动荡,而被拂的翩翩起伏。
一片红纱袖角拂面而过,记忆猛地被拉回三百年前——
那个东风萧瑟、万里无云、草中结霜的日子。
“玉鸾圣女,即日起,本祭酒会教你处理族中事务,你已经四岁了,该试着做一名真正的圣女了。”
“玉鸾明白。玉鸾定谨记大祭酒教导,做一个爱护子民,称职称责的圣女。”
“恩,很好。我父亲昨日还说,你是我不老族这几百年来,最好带,开智最早,最懂事的一位圣女。想你母亲当年哎,不提也罢!”
“祭酒大人,我母亲飞升做了神仙,还会再回不老族,来看望我么?”
“飞升就不能再回来了。”年轻的墨发白衣祭酒蹲下身,握住小姑娘的一只手,认真与小姑娘解释:“飞升,是要上天庭做神仙。天有天规,神仙是不能私自下凡的。”
小姑娘乖乖点头,又天真询问:“那玉鸾,是不是这辈子都无缘再见母亲了?”
年轻的祭酒眸底黯了黯,思忖片刻,方安抚道:“等玉鸾功德圆满,也飞升做了神仙后,就能去天上与母亲相见了。”
小姑娘稳重重复:“恩,等玉鸾也飞升了,就能见到母亲了。玉鸾记住了。”
祭酒大人站起身,牵着小姑娘的手,带小姑娘离开祖祠,“小鸾今天,怎么突然问起了母亲的事?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小姑娘摇头,一板一眼的沉稳道:“只是玉鸾这几天,总做梦梦见母亲,梦里的母亲在哭,还说想玉鸾。”
“小鸾都没有见过母亲,小鸾的母亲在生下小鸾后就立马飞升了,小鸾怎么会梦见母亲呢?”
“所以,玉鸾梦里的母亲看不清脸,但玉鸾能认出来,那道身影就是母亲。”
“看来小鸾这几晚睡得不是很好,我命人拿些安神香过去,再给你点上。”
“祭酒大人,我什么时候,能不再取血?我好疼。”
“等小鸾十二岁了,就不用再取血了。”
“我的血,真能为族人们延长寿命?”
“恩,为族人延续寿数,是小鸾的职责。小鸾你要记得,你是圣女,圣女是我们所有族人的希望,圣女的天职,就是保护族人,就算为族人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玉鸾知道了,大祭酒的教导,玉鸾时刻铭记在心。”
“乖孩子。”
“对了,桃溪前面靠近竹林的小院子里,是住了什么人吗?我前天晚上和二嬷路过,好象听见了女人的惨叫。”
“没有,圣女听错了。圣女以后,不许再往桃溪跑,那地方蛇虫多,容易伤着圣女。”
“恩,知道了。”
“二嬷,有和你提过你母亲的事吗?”
“没有,玉鸾问二嬷,二嬷说母亲在时,她只是母亲家中的洒扫婢女,与母亲是主仆关系,只敢闷头干活,与母亲并没有多少交涉。”
“恩。”
“倒是春香婶婶,她总和我说些很奇怪的话。”
“什么奇怪的话?”
“她说,我母亲根本没有飞升,说我母亲做不成神仙,还说,你和族长之前对我母亲一点也不好,你们只是利用我母亲让我不要听祭酒大人的话。”
“”
当日傍晚,一群人毫无征兆地闯入女孩家。
二嬷恍若惊弓之鸟般立马将正在提笔练字的女孩抱进怀里,紧紧护住,“大胆!谁允许你们闯入圣女家惊扰圣女休息的!”
一拨人乌泱泱的涌进偏房,将房内偷懒打瞌睡的春香从床上拖下来,拽出去——
“你们干什么?!”
“拽我干什么!放开我!我可是圣女的人!”
“别碰我!你们要带我去哪?!圣女,圣女救我啊!”
领头的中年男人客气地朝女孩拱拱手:“我们是奉祭酒之名,前来捉拿族中叛徒,惊扰圣女之处,还望圣女海函。”
被二嬷抱在怀里的女孩镇定颔首。
领头男人给手下使了个眼神,手下们立即便将春香架出了门。
“圣女,圣女救我啊!圣女——”
女孩扫了眼惊恐求救的中年妇人,淡淡问:“她做了什么事,怎就成了叛徒?”
男人歪嘴笑笑:“这个小的也不清楚,小的们都是听从祭酒吩咐办事。”
女孩平静嗯了声。
男人临走,忽又顿步回过身,从袖中掏出一包药粉,交给二嬷,冷脸威胁:“祭酒说了,你最近伺候圣女不用心,这个,就是他给你的惩罚!现在,当着我的面,立马吃下去!”
“这是”二嬷脸色苍白地抖着手怯怯将东西接过去。
男人皱眉,高高在上地嗤笑道:“放心,祭酒还需要你尽心尽力照顾圣女呢!”
二嬷闻言,这才敢心一横,解开包药的白纸,将药粉尽数灌入口中。
没多久,二嬷就痛苦地一把捂住脖子,嘴角渗出鲜血。
男人见目的达到,这才放心离开:“行了,祭酒说,照顾圣女用不上嘴,你以后也老实点,少说话,多做事。”
二嬷难受害怕地朝男人点点头。
男人大摇大摆出了院子。
“为什么要抓我!我是伺候圣女的人!你们凭什么抓我!我从前可是上任圣女的贴身女使!”
“还问为什么,怪只怪你多嘴说错了话!”
“我说错什么话了?!”
“我没功夫和你犟,祭酒大人说了,要把你扔进锅筒里,煮了。可你现在太吵了,如此聒噪惹人厌烦,那就,先拔了你的舌头!”
“不要、圣女救我,不要啊——”
凄厉惨叫声吓得二嬷浑身发抖冒冷汗,害怕地抱着女孩呜咽出声。
“今天,我和祭酒大人提起了母亲。”
二嬷一僵,不可思议地看着怀里女孩。
女孩又淡淡道:“春香总欺负你,这是她咎由自取。”
二嬷听罢,愣了很久。
半晌,才缓过神,立马搂住女孩哭声颤颤。
“不、该的你不该、做、圣女”
“小、鸾他们、都、欺负、你”
“小鸾”
女孩阖目,嗓音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情绪:“桃溪的小院子里,关的是我母亲,对么?”
——
孤灯摇曳,逆光坐在破木板床上披头散发啃指甲的女人神志不清地抱着枕头,温柔轻哄:“女儿乖,女儿乖,阿娘给女儿做小老虎好不好?”
“女儿乖,阿娘好想,能亲眼看着你慢慢长大”
“女儿,不做圣女了好不好?”
“我们离开这里,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不会有人伤害阿娘与你,不会有人逼你成婚的地方。”
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烛光另一头——
“阿娘。”
坐在床上的憔瘁女人一怔。
半晌。
突然抱着枕头无声哭到抽搐。
“女儿你不该来的,你要逃,要想办法逃”
“阿娘。”女孩突然奔向她,爬上木床,从后抱住她。
她消瘦的身子再次狠狠一震。
片刻,终是忍不住、狼狈转身,痛哭着将女孩拢进怀里。
“女儿”
“阿娘。”
“娘身上脏。”
“娘不脏”
“娘不漂亮了。”
“阿娘漂亮,阿娘一直都是族里,最漂亮的女人。”
“你不该来的”
“不来,女儿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阿娘。”
衣衫破旧的女人搂着女孩哭得撕心裂肺:“是阿娘没用,阿娘没能将你送出不老族,还是让你落到了那些人的手里!”
“阿娘,女儿不怕女儿也不怪阿娘。”
女人揉了揉女孩脑袋,眼框猩红的忙交代:“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来见过我,出去以后,就当今晚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当,你的娘已经死了。”
“阿娘”
女人痛哭涕零的紧张嘱咐:“女儿,接下来的每句话,你都要牢牢记在心底!乖。”
“不老族的圣女乃是天女血脉,生来就有长生之躯,但,失血过多,会让圣女慢慢失去长生体质。
不老族的这群人贪得无厌,圣女活着,他们就用圣女的血帮自己延年益寿,只是圣女的血对想要长生不老与天同寿的他们而言,只是杯水车薪。
所以他们培养圣女,就是为了吸收圣女的力量,他们长生的秘诀,就是杀圣女,平分圣女的灵力。”
“根本没有什么飞升,不老族历代圣女都是被他们以飞升之名骗杀的!他们搞得飞升大会,就是用法器,强行汲取圣女的力量,圣女越强,他们得到的力量越强,得到的寿数越长!”
“被吸干灵力的圣女们,十之八九,都死在了飞升大会上,死后,他们还会用圣女的身体炼制仙丹。”
“他们会在圣女飞升之前,逼圣女成婚生女,以保圣女能留下最正统的圣女血脉,供他们取之不竭!”
“等你长大了,如若有一天,他们要给你找郎君,你千万不要同意!”
“不老族为了能得长生已经达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他们还私自在外偷女婴,带回族食用,还有,他们会强行掠夺山中妖兽的内丹带回来炼丹增寿,他们还吃山中灵物的肉。
最近这些年、他们又听说,外面有条身负龙骨的青蛇,这几年来,他们一直在外打探青蛇的下落。”
“那条青蛇,娘见过娘当初想将你送出不老族,却被神秘的法阵困住,你差点就、是那条青蛇,给了你一片蛇鳞,才将你救回来。
他本想带娘和你一起走,但老天不放过你我母子,关键时刻竟劈下一道天雷,阻止他触碰我们
娘当时算过,他与你,此生还会再见。”
“若哪日他落难,你一定要还他这个恩!”
“不老族的人,已经脏了烂了坏透了!等你强大了,你一定要逃!离开不老族。”
“若你最终还是、同娘一样,被囚在不老族一辈子。”
“孩子,你要找到、散尽功法的办法。”
“不要,让他们再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