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结束巡逻任务的科尔堡号需要立即进入船坞检修,连续执行任务的科尔堡号已经三个月没有经过系统的检修;下一次的任务可能进入波罗的海执行破交任务,这样巡洋舰的装甲带、主炮炮管磨损情况,动力系统等等都要检修。
科尔堡号需要检修,在科尔堡号靠岸的第二天,科尔堡号得到可以进入船坞进行检修的通知;所以军舰上的所有官兵从现在开始都得到了两天的休息时间,他们可以在报备的情况下离开军港。
“呜呜呜……”
蒸汽火车的呜呀声中,军绿色的列车正碾威廉港外的铁轨,像条疲惫的铁蟒,缓缓挣脱军港的钢铁怀抱。
张旭正在这辆列车上,从威廉港到汉堡的列车票不好弄;他是因为家中来信需要回家一趟,所以也没有港口司令部开具的证明,这就注定他和列车上的军官包间无缘。
“呼!”
张旭把自己的皮箱扔在行李架上,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
车厢里弥漫着煤烟与皮革的混合气味,邻座的中尉在打盹,制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露出里面磨得发亮的银质身份牌。
张旭摩挲着自己的身份牌,边缘已被体温焐得温润,牌面刻着的“汉堡”字样被指腹磨出浅痕。
当铁轨开始与易北河并行时,张旭直起了身。
他看见河面上漂着几艘拖船,烟囱喷出的烟柱被西风扯成细长的灰带,远处的货轮都悬挂着黑底白十字的帝国商船旗,只是桅杆上少了往日的繁忙信号旗。
记忆里的东西在逐渐苏醒,小时候的记忆在归来,父亲仿佛穿梭在码头,盯着堆着如山的货物;晃眼之间,货物消失了,只剩空荡荡的栈桥,铁桩上拴着货船也变成了几艘蒙着帆布的鱼雷艇,这是海军部征用的民用码头。
火车驶进汉堡中央车站时,暮色正将红砖拱顶染成暗紫色;张旭踏上站台的瞬间,吵闹的声音遮盖了火车进站的汽笛声,杂乱的声响惊起一群鸽子,灰白的羽翼划破悬挂在穹顶下的巨幅宣传画,画中穿着锃亮铠甲的日耳曼武士正将长矛刺向三头怪兽,怪兽的头颅分别画着英法俄三国的国徽。
检票口的女职员认出他的军官制服,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袖口露出的蓝布裙沾着面粉,大概是从面包房赶来兼职的。
穿过阿尔斯特湖大桥时,晚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岸边的咖啡馆还亮着灯,玻璃窗后有人在翻看报纸,头版标题用加粗哥特体印着“日德兰的荣耀”。
“叮叮……”
家门的黄铜门环被海风吹得发乌,张旭没有去拍门环,记忆驱使着他按响了门口的门铃。
“威廉?你啥时候到的?你应该通知家里,让司机去接你。”
大门打开的时候,女佣惊讶着张嘴,似乎对于张旭突然回家感到惊讶。
“谢谢!”
张旭踏进院子,把皮箱递给女佣,礼貌道谢之后走进家门。
门轴的吱呀声还没散尽,母亲的围裙已带着烤面包的热气裹过来。
她手指在卡尔制服肩头的盐渍上蹭了蹭,指甲缝里还嵌着全麦粉,像落了层永远洗不掉的霜。
“你父亲去码头催那批阿根廷牛肉了,”
她拽着儿子往厨房走,瓷砖地上的面包屑被踩得咯吱响。
“上周说要到,到今天连船影都没见着;海关那群人,现在连面包房的酵母都要拆开闻三遍。”卡尔坐在橡木餐桌旁,椅腿在地板上划出浅痕;桌上的白瓷盘里摆着六个硷水面包,表皮的粗盐粒在灯光下闪着和他制服纽扣一样的光。
“北海的风浪大了半个月。”
张旭拿起一个面包,掰开来的断面像冻裂的海面。”
母亲把盛着热汤的锡壶放在桌上,壶嘴冒出的白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
“你父亲才不管这些。”
她用木勺搅动着汤里的土豆块,勺底与壶壁碰撞出闷闷的声响。
“前天还托人从荷兰捎了箱雪茄,说要送给海军部的军需官;我看他是想让你在舰上多分到些黄油。”
张旭的指腹摩挲着面包边缘的盐粒,突然想起自己的巡逻任务。
“英国人对德国的封锁一直都在,父亲的船队要小心了;英国人并没有遵守《巴黎海战宣言》,他们实行了不公开宣布的海上封锁。”
张旭把面包塞进嘴里,粗粝的表皮刮得喉咙发紧。
院门外传来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嘚嘚声,母亲手里的木勺猛地顿了一下。她掀起窗帘一角往外看,玻璃上的水汽被指腹擦出个圆洞。
“不是你父亲,是隔壁的米勒太太,听说她丈夫的部队去了比利时边境。”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张旭肩章的金线绣纹上摸了又摸。
“你父亲说,等这仗打完,就把码头旁边的空地买下来,盖个作坊,让你退伍回来当老板;你父亲说,你大哥在航运公司干的不错,你有想法等会给你父亲好好说说。”
远处传来码头方向的汽笛声,悠长而沉闷,象谁在雾里咳嗽。
张旭看着母亲重新把窗帘拉严,突然发现她鬓角的白发比三个月前多了不少,在灯光下泛着和面包上的盐粒一样的白。
“汤要凉了。”
他把锡壶往母亲那边推了推,“父亲回来,该抱怨没热汤喝了。”
母亲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些;混着远处又一声汽笛,这次好象更近了些。
铁皮靴跟叩击石板路的声响越来越近,混着乌木手杖点地的笃笃声,象两支不同节奏的鼓点撞进院门。
母亲正用布擦着张旭带回来的铜制望远镜,听见动静手一抖,镜筒在餐桌上磕出轻响,镀银的边缘映出她骤然发亮的眼睛。
“阿尔弗雷德!”
她掀开门帘时,正撞见父亲和格奥尔格半扶着往里走。
父亲的高顶礼帽下,丝绸围巾上沾着码头特有的煤烟味,格奥尔格则脱下沾着盐粒的羊皮手套,露出腕上那块嵌着玛瑙的金表。
“海关扣了我们往瑞典运的机器零件。”
格奥尔格把一个牛皮公文包往餐桌上一放,金属搭扣撞在桌面上带来一声脆响。
“那群蠢货以为是给俄国人的炮管,其实是汉堡电机厂的新订单;要不是我亮出海军部的通行证,今天就得在码头仓库耗着。”
父亲被母亲按在扶手椅上,手杖斜靠在椅腿边,杖头的黄铜狮子头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厨房的铸铁炉还在散发馀温,在女佣的帮助下,母亲端来最后一盘烤香肠时,格奥尔格正用银餐刀剖开罐头,罐头里的美国菠萝泛着琥珀色的光,在粗陶盘里堆成小小的金字塔。
“海军部的配给里可没有这个。”
父亲用银质餐叉叉起一块菠萝,金表链在胸前晃出弧线。
“阿根廷的牛肉要明天才能卸船。”
张旭的刀叉碰到瓷盘发出轻响,盘里的黑麦面包上被母亲抹了薄薄一层黄油。
格奥尔格往面包上抹了厚厚一层菠萝酱,金表在腕上转了半圈。
母亲把一碗豌豆汤推到张旭面前。
“别总说生意上的事。”
“你弟弟在海上几个月了,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
她往张旭碗里舀了两勺豌豆。
母亲提到张旭,父亲的刀叉顿了顿。他从酒柜里拿出瓶莱茵葡萄酒,软木塞拔出时发出轻微的啵响。
“你的学校闭校了,你没毕业,不应该转后勤吗?海军部办公厅又把你安排到军舰上去了?”
父亲给每个人的杯子都倒上酒,紫红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出涟漪。
“是的,我现在是科尔堡号轻巡洋舰的枪炮长,海军部给了我中尉军衔。”
张旭用小刀剖开母亲新烤的黑麦面包,刀刃划过面包内部的蜂窝组织。
“上周海关的巡逻艇截了艘伪装成渔船的走私船。”
阿尔弗雷德把张旭递过来的面包推给格奥尔格。
“船长是汉堡人,说认识我,货舱里藏着五十箱运往比利时的炸药。”
格奥尔格咬面包的动作顿了顿,玛瑙表壳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那是汉斯家的船。”
他咽下嘴里的面包,声音突然压低。“上个月还跟我们抢过丹麦的黄油生意。父亲让我往他们的煤舱里掺了半吨海水,现在估计正躺在船坞里修锅炉。”
母亲端来的热咖啡在白瓷杯里晃出涟漪。
“你们兄弟俩该聊聊别的。”
她往张旭杯里加了块方糖。
“格奥尔格昨天还说,要在码头建几个仓库。”
父亲突然用手杖敲了敲地板,黄铜狮子头与木地板碰撞出沉闷的响。
“仓库要等打赢仗再说,”
阿尔弗雷德从公文包里抽出张汉堡的地图,钢笔在图上圈了个红圈。
“这些地最近价格都有所下降,战争短时间不会结束;那些农场主们的土地还会下降,你看上哪了?标出来,等战争结束了,你就回家,开个作坊。”
张旭的目光落在地图上,汉堡的农场主的土地都远离海边,好在市政厅修了几天路,否则农场的收获还得用马驮出来。
“我不想要这个。”
张旭拿起父亲的钢笔,笔尖悬在图上迟迟未落。
“你大哥在公司干的不错,格奥尔格,你弟弟的分红多给十个点。”
阿尔弗雷德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张旭拒绝自己当老板,他本来想给张旭弄个作坊,这样,家里的航运公司由格奥尔格继承,张旭拥有航运公司的股份分红,哪怕是作坊亏了,也至少衣食无忧。
“父亲,汉堡有很多造船厂,你不觉得我们还缺一个造船厂吗?”
张旭放下刀叉,右手摩挲着手表。
随着能量慢慢恢复,受损的那个‘挂’,里面出现一个模糊的造船厂,只是他现在不知道被破坏的‘挂’出现的造船厂是不是和战舰世界一样,可以研发战舰,如果可以研发战舰,那自己拥有一个造船厂可就太完美了。
“造船厂?”
阿尔弗雷德放下刀叉,眉头微皱,开始沉思起来。
“威廉,我们的航运公司现在市值虽然有2亿马克左右,但这是战争时期,如果我们的商船在战争中损失太多,会不断贬值的;而且,现在公司没那么多现金可以收购造船厂。”
“一个中型的民用造船厂,现在的价格是800万马克到1000万马克,如果是大型造船厂,恐怕我们航运公司卖了都买不起;当然,我说的仅仅是造船厂的设备及土地,这还不包括技术专利。”
阿尔弗雷德摇摇头,他觉得张旭的胃口太大了,把他的仁慈当成了理所应当。
“父亲,中型造船厂就可以;但是要有一个好的船坞,可以扩大最好;至于技术,我当然不买;如果可以的话,我就要一个造船长,我放弃航运公司的股份。”
张旭看着父亲的眼睛,非常肯定自己的想法。
“好吧!我考虑考虑,我的孩子。”
母亲这个时候也放下了刀叉,带着祈求的眼神看着阿尔弗雷德;或许是母亲的目光让父亲心软了,阿尔弗雷德点点头,重新拿起刀叉。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先买下来;战争现在刚开始,马克的购买力还足够坚挺;而且现在政府开始控制钢铁配给,很多造船厂因为没有钢铁,他们或许已经在破产的边缘,这个时候,是个压价的好时候。”
张旭尤豫了一下,紧接着说道。
“我亲爱的弟弟,你放心吧!我和父亲会在适当的时候出手的,但是到时候或许需要你牺牲一下。”
格奥尔格带着笑意,似乎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晚饭后的空气里还飘着烤香肠的油脂香,混着父亲雪茄的辛辣味,在客厅里织成一张黏稠的网。
汉堡的天空,暮色像浸透了煤烟的绒布,缓缓复盖住汉堡的屋顶。
女佣正收拾餐盘,父亲往烟斗里塞着烟丝,火星在昏暗里亮起一点红。
母亲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托盘上的咖啡杯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阿尔弗雷德,孩子大了,该有自己的想法了。”
她把一杯黑咖啡放在张旭面前,杯底的糖渣结成细小的晶体。
或许张旭不常回家的原因,父亲和哥哥推掉了晚饭后的酒会邀请,一家人围绕着战争、公司和未来谈到了夜深,然后在母亲的嘟囔声中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