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衔仪式结束了,“科尔堡”号的官兵经过这一个仪式仿佛灵魂又得到了升华,整艘巡洋舰停靠在港口;甲板上,水兵们正进行着日常的保养工作,有人跪在炮塔上擦拭炮管,麂皮抹布在金属表面留下均匀的光泽;有人蹲在甲板缝旁用铜刷清理海藻,汗珠顺着晒成古铜色的脖颈滑进衣领。。
“中尉先生,请这边走。”
一名戴着粗布手套的水兵拎着张旭的行李箱,深蓝色制服的袖口已被汗水泡得发白;他领着张旭穿行在巡洋舰狭窄的通行过道之中,去往张旭的舱室。
“费舍尔中尉?”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舱口传来;轮机长卡尔从阴影中走出来,他的制服上沾着点点油污,左手拎着一把扳手,右手习惯性地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这位有着五年舰龄的老兵上下打量着张旭,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我是卡尔米勒,负责这艘船的‘心脏。记住了,在海上要是听见引擎不对劲,别尤豫,立刻来找我。”
他的手掌拍在张旭的肩上,力道大得让张旭差点跟跄。
“不过别担心,科尔堡还很年轻,它的引擎比我老婆还可靠。”
穿过狭窄的信道,信道尽头的水兵食堂里,几个年轻水兵正围着一张海图争论着什么,看见张旭经过,立刻起身立正,动作整齐得象被风吹动的麦浪。
“费舍尔中尉,我是信号兵奥托。”
一个小个子水兵抢在其他人前面开口,他的制服领口别着一枚信号旗型状的徽章。
……
几个年轻的水兵争先恐后的介绍着自己,张旭一一微笑着应答。
军官休息室的门是厚重的橡木制成,门把手上刻着精致的锚链花纹。
推开门,航海长维尔纳正站在巨大的海图桌前,用红铅笔在南大西洋的位置画着弧线。
“我是维尔纳,负责航线规划。”
他指着海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解释道。
“海战不仅靠火炮,更靠脑子,中尉。”
他的手指在海图上轻轻敲击着。
张旭和航海长共用一间舱室,航海长正在军官休息室兼会议室兼军官食堂研究他的海图,所以现在舱室里面没有人。
正当张旭整理行李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军需官抱着一摞干净的床单走进来,他负责军官们的后勤事务。
“费舍尔中尉,您的铺位在靠窗的位置,航海长特意为你留的,那里视野最好。”
他说话时带着淡淡的不莱梅口音。
“要是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物资清单上有的,我这儿什么都有。”
军需官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快步走出舱室。
张旭稍微整理了一下内务,然后拿上帽子,向舰长指挥室走去。
张旭站在舰桥指挥室门前时,把帽子戴好,然后深吸一口气,抬头。
面前的橡木门板上镶崁的黄铜铭牌泛着冷光,“舰长室”三个哥特体字母在走廊顶灯的照射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某种无声的警示。
身后甲板上载来水兵们拖拽炮弹的号子声,沉闷的节奏敲打着他的耳膜,慢慢的与呼吸奇妙地共振。
“砰砰砰…”
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
门内传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像用指挥刀轻叩钢板。
张旭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烟草与海水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属于梅丁格中校的独特味道,在结束不久的授衔仪式上,他在舰长身上闻到过同样的气息。
“枪炮长威廉费舍尔向您报告。”
推开门,舰长正站在巨大的弧形舷窗前,背对着门口,张旭敬礼的同时报告。
“费舍尔中尉,”
施佩舰长缓缓转过身,左手依旧扶着窗沿,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在米尔维克海军学校的炮术考核并不优秀,至少你的文档中如此;而在刚刚结束的赫尔戈兰湾海战中,你却来了个全垒打,看来海浪的力量让你成长了。”
梅丁格的目光落在张旭的肩章上,那里的金色杠杠在台灯下闪着拘谨的光。台灯边,桌上摊开的海图上,用红墨水标注着南大西洋的航线,几个被圈住的海域旁,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是的,长官。”
张旭并拢脚跟,靴底与柚木地板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学校的考核只是证明你有相应的技能,可是纸上的公式终究代替不了海浪里的炮术。”
梅丁格舰长离开了那个窗沿,在椅子上坐下。
“你的前任在波罗的海的破交行动中殉职了,这是他留下的。”
施佩舰长忽然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黄铜望远镜,递过来时,海因茨注意到镜身上刻着一行小字:“致最精准的猎手”。
“他的炮术手册在你休息室的书架上,第三十七页夹着北海的风速修正表。”
他的语气平淡得象在说天气,
“在刚刚过去的赫尔戈兰湾海战中,我们损失惨重;“科尔堡”在波罗的海执行破交任务正在返回,而在波罗的海,“科尔堡”的主炮命中率比英国人高出七个百分点。你知道为什么?”
他没等张旭回答,便用望远镜指向窗外的海洋,“因为我的枪炮长能让每颗炮弹拥有自己的意志。”
张旭接过望远镜时,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突然明白这不是普通的馈赠。
举起望远镜,望远镜中仿佛还残留着体温,视野里的防波堤瞬间被拉到眼前,连堤岸礁石上的海藻都看得一清二楚。
“明天开始,每天凌晨四点,用这个观察潮汐。”
舰长走到他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刚好能看清彼此制服纽扣上的反光;
“枪炮长的眼睛,要比测距仪更可靠。”
张旭正准备回话,却被舰长抬手制止。
“记住,”
梅丁格的手指点在海图上的北海和波罗的海,指甲在纸面留下浅浅的压痕。
“轻巡洋舰的炮不是战列舰的拳头,是手术刀。我们要切开英国人的战线,而不是跟他们硬碰硬。”
他忽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硝烟的味道。
“当然,必要时,也得能砸碎他们的脑袋。”
梅丁格右手攥拳,狠狠的砸在海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