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是认真的。”千仞雪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带丝毫赌气或犹疑，“这并不是因为一时义气，也不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
我意已决，我要为我的母亲比比东所做的一切赎罪。”
她微微仰首，声音灌注魂力，如金玉交鸣，清晰地回荡在尚存余悸的废墟之上，
“杀戮之都的王者，已经死亡。然此藏污纳垢之地，不可一日无主监管。
我千仞雪，今日起，将代表天使一族，亲镇杀戮之都，涤荡污秽，还大陆——朗朗乾坤！”
这，亦是替赐予她另一半血脉的生母，偿还罪孽。
“雪儿！”千道流失声惊呼，一方面是因为亲孙女的坚韧决绝而刺痛，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这惊世骇俗的决定而急怒攻心。
诚然，如果没有武魂殿的默许，那不见天日的罪恶渊薮——杀戮之都，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那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城市，也是深埋地底、断绝生机的巨大牢笼，
没有任何的生产能力，其维系所需的庞大物资，几乎全赖武魂殿暗中的输血接济。
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一定程度上约束了堕落魂师，但长期以往，也造成了一个严重的后果。
杀戮之都内的堕落者，几乎成了杀戮之王的私兵！
若不是九头蝙蝠王没有野心，否则其危害不堪设想。
当然，灾难最终还是发生了。
失去了杀戮之王统御的堕落魂师倾巢而出，如果不是因为沐舟的到来，力挽狂澜，
那武魂殿可真是犯了一个无可弥补的大错误——整个大陆都将万劫不复！
但问题也来了，在那等至暗污浊之地，天使的荣光何以彰显？
他的雪儿又如何能在那等环境中完成神圣的传承，实现天使一族千年夙愿？
“三思而后行！”千道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与恳求，甚至隐隐颤抖，
“你的母亲所做的一切，和你并没有任何关系。何苦因为她，葬送大好年华！
相信爷爷，就算没了武魂城，爷爷也可以护你周全，我们可以离开，巡游大陆，完成神考！沐盟主想必也不会阻拦。”
这位为天使荣光燃烧一生的老人，话语间近乎乞求。
千道流对于天使神的信仰，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再现天使神祇，是他的毕生的梦想。
而毫无疑问，千仞雪，是他漫长岁月里唯一的、最后的希望火种。
“不。”千仞雪的回答却冰冷如铁，“我不会成神。天使神考到此为止。”
“雪儿，不要胡闹！”千道流破天荒头一次对孙女发了脾气，却立刻熄灭了下去，“可以告诉爷爷原因么？”
千仞雪眼中怒意一闪而逝，显然对爷爷的刻意隐瞒耿耿于怀，
“如果成神的代价是需要失去唯一的亲人，我选择——拒绝！”
千道流闻言，仿佛被昊天锤狠狠砸中心脏，瞬间面无人色。
这，谁把这个秘密透露出去的？
他下意识地、带着惊疑与恐慌，目光飞快地扫过不远处的波塞西，又猛地收回到自己颤抖的手上。
开启神考第九考需要大祭司献祭的秘密，大陆之上，知晓者寥寥无几。
她究竟是如何得知？
看着千道流那难以掩饰的惊惶与失态，千仞雪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
沐舟所言果然是真的。
一股深重的疲惫与无力感席卷，她的声音带着难言的颓丧，
“爷爷，不必猜疑了。这秘密的源头，和波塞西前辈没有任何关系，也和任何人无关。”
千道流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意，“雪儿，这等流言蜚语，未必就是真相”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加和缓，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况且，你应该知道，爷爷这一生，注定要奉献于侍奉天使祖神的荣光。
即便即便需要献祭此身，亦是吾辈信徒无上的荣光与归宿。”
“爷爷老了，凡人终有归于尘土之日。莫非雪儿忍心看着爷爷，带着毕生未能完成遗憾，离开这个世界么？”
然而，这一次，千道流动情的诉说并未换来孙女的妥协。
千仞雪那双鎏金色的眼眸中，竟倏然蓄满了晶莹的泪光，
“爷爷，您可知道神的寿命，究竟有多漫长？”
这滚烫的泪珠，可把千道流心疼坏了，他急忙道，“雪儿不哭，爷爷当然知道神祇的岁月，是永恒的。”
“我的父亲，在我懵懂幼年便弃我而去”千仞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控诉与深入骨髓的恐惧，“我的母亲如今也已魂归天际。
爷爷，您是我在这茫茫世间，仅存的、唯一的血脉至亲了！”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压而出，
“难道难道您忍心让我在今后那无穷无尽的永恒岁月里独自一人承受这永恒的孤独么？”
“永恒的孤独”千道流如同被昊天锤砸了七八百次，身形剧烈摇晃，喃喃重复着这锥心刺骨的词语。
永恒的孤独
他从未想过，那被亿万生灵仰望渴求的神位。
对于一个人来说，竟有可能是惩罚吗？
这位一生为信仰燃烧的老人，此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挣扎。
一边是根植于血脉、视为毕生使命的对天使祖神的绝对忠诚；
另一边，则是视若珍宝的孙女眼中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对孤独的恐惧。
两股力量在他心中撕扯，令他喉头哽塞，竟吐不出半分“大义凛然”的说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千仞雪却奇迹般地收敛了泪意。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她甚至主动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祖父那双微微颤抖的大手，“爷爷，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人在这个世上，大概是不需要活得这么辛苦的。”
她微微仰头，望向那片被神战涤荡后、显得格外澄澈的夜空，
“能与至亲之人相伴，共度这平凡却真实的岁月流转，看日升月落，品人间烟火对许多人而言，便已是莫大的幸福与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