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消失了。
那一捧灰烬落在水泥地上,被通风渠道里吹出的冷风卷动,打着旋儿没入排水槽。
实验室内只剩下沉闷的气泡破碎声。
那尊人形玻璃容器缓缓转向。
内部鲜红的液体渐渐平息,化作一种浑浊的灰色。
这种灰色散发出某种陈旧、腐朽的气息。
化学老师的玻璃指尖对准郑远。
郑远贴着实验台外沿,身体紧绷,想要挪动脚步却发现鞋底黏在了地上。
一滴灰色的液体从老师的手指末端滑落。
液体坠地。
轰。
没有爆炸。
但郑远脚底的防火板瞬间被烧穿一个大洞。
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某种类似烂肉的气息扩散开来。
郑远胸口的校服口袋内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
郑远发出一声凄惨的闷哼。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
原本梳理得整齐的鬓角,瞬间冒出大量白发。
额头上的皱纹层层堆栈,象是干裂的枯木。
这种痛苦直接作用于灵魂,比之前的电击更持久、更阴冷。
化学老师垂下手。
它不再看向郑远,而是转头盯着黑板上被腐蚀出的字迹。
接着。
这尊巨大的玻璃容器迈开步子。
玻璃底座与地面的摩擦声极其刺耳。
它挤出门框。
狭长的走廊里传来它移动时的沉重闷响。
实验室重归死寂。
赵雪站在中排,手心里全是汗。
她没有放下那管装满“高氯酸”的滴管。
视线死死锁在郑远身上。
郑远趴在桌子上,大口喘气。
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拉风箱声。
他撑着桌面想站起来。
手臂一软,下巴重重磕在桌角,撞出一丝血迹。
他艰难地抬起头,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紫黑色。
赵雪往后退了一步,背部贴住冰冷的实验架。
刚才那场检举,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气。
如果化学老师没有选择现场回溯画面,现在化成灰的就是她。
在这个鬼地方,真相不重要。
老师的判定才重要。
赵雪攥紧滴管,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青。
她看着这个曾经自诩精英的男人。
此时的郑远,象是一只被拔了牙的恶狼。
“你……狠……”
郑远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嗓子里象是塞满了碎玻璃,发出的声音破败不堪。
他死死盯着赵雪。
那是毫不掩饰的怨毒。
既然徐敏死了,所有的恶意都不再需要伪装。
在这间教室里,面具已经彻底碎裂。
赵雪没有回应。
她知道解释没有意义。
郑远在刚才想要换掉她的药水时,就已经把她当成了必须清除的耗材。
这种资源匮乏导致的内卷,没有和解的可能。
丁铃铃。
广播里的电流声再次炸响。
那种劣质音箱发出的杂音,让人的耳膜阵阵发疼。
“放学时间到。”
“全体师生,严禁离校。”
“明早八点,大礼堂集合。”
“举行全校联合月考。”
“不合格者,按淘汰处理。”
广播声戛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是实验室内的灯光剧烈闪铄。
啪。
最后一根灯管熄灭。
走廊外的绿色安全出口标识亮起。
幽绿的光透进窗户,洒在地面那堆灰烬残留的痕迹上。
塔楼。
豪华行政套房。
陈默换了一个姿势躺在沙发里。
他刚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冰可乐,拉开拉环。
滋。
气泡升腾的声音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愉悦。
面前的大屏幕上,赵雪和郑远的轮廓在绿光中显得极其诡异。
“徐敏死得不冤。”
陈默抿了一口可乐,自言自语。
他修长的手指在遥控器上轻轻敲击。
画面不断回放刚才徐敏被灌下试剂后的自爆瞬间。
“作为设计师,我最喜欢看的,就是这种信任崩塌后的反噬。”
他摇了摇易拉罐。
“赵雪这姑娘,悟得很快。”
“在这个副本里,先当‘好人’必死,先当‘恶人’被盯死。”
“只有当一个能利用规则杀人的‘学生’,才能活下去。”
陈默点开后台界面。
看着剩下的两人,他在思考最后的考题。
“月考……”
“那是无数中式学生的梦魇。”
“不仅要跟考卷斗,还要跟同桌斗,跟排名斗。”
“那地方,才是真正的炼狱。”
他笑了笑,放下可乐。
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类似艺术家雕琢作品时的专注。
副本内。
由于“严禁离校”的规则,两人被困在了实验室。
赵雪找到了一个死角。
那里背靠墙壁,左侧是坚硬的铁柜。
只要守住前方,就不会被偷袭。
郑远坐在最前排的台阶上。
他从兜里重新掏出那把裁纸刀。
咔。
刀刃推出来一截。
他用衣袖擦拭着刀身,动作迟缓却坚决。
他需要杀人。
只要杀掉赵雪,他在下一次测验中就是唯一的幸存者。
按照顺位排名规则,他即便考得再烂,也是第一。
这是他在发现积分濒危、生命垂危后,唯一能想到的翻盘点。
月考前夕,必须清除对手。
赵雪看到了郑远的动作。
她从实验台上顺手拎起一个沉重的烧瓶。
里面装着半瓶不知名的浑浊液体。
两人隔着五六米的距离,视线在空气中碰撞。
谁也不肯闭眼。
在规则怪谈里,疲劳是敌人,睡眠是自杀。
郑远靠在讲台边,呼吸渐渐均匀。
但他的右手始终死死按在裁纸刀的手柄上。
这种僵持极其消耗精神。
赵雪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狂跳。
天赋【过目不忘】在此时带来了负面影响。
由于大脑无法自动过滤垃圾信息,那些惨死者的细节不断在脑海里回放。
王强被踩成泥。
刘浩被切成块。
徐敏变成光芒后消失。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视网膜上疯狂闪现。
“你熬不过我的。”
郑远突然开口。
那种枯槁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带起回音。
“我在职场熬了二十年。”
“三天不睡,我也能弄死你。”
他在施加心理压力。
这是高管常用的手段。
摧毁对方的意志,比摧毁对方的肉体更有效。
赵雪低垂着头,不予理睬。
她握紧烧瓶,指尖感受着玻璃的冰凉。
实验室的窗外,那种浓稠的黑暗再次翻滚。
砰。
玻璃上载来一声闷响。
象是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撞在了上面。
那是“落榜者”的怨魂。
它们渴望着教室里那两颗还没被吸干的大脑。
赵雪看也不看窗外。
规则写得很清楚:严禁看向窗外。
郑远也没动。
他死死盯着赵雪。
这种互相监视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五个小时。
凌晨四点。
郑远的手臂突然大幅度抖动了一下。
那是严重的低血糖和生命力衰竭带来的抽搐。
他的身体机能已经在崩坏边缘。
赵雪动了。
她没有冲上去。
而是将实验台上的一个小瓶子踢了出去。
当。
玻璃瓶撞在郑远的脚边,翻滚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寂静中,这种动静极其惊人。
郑远象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弹起来。
裁纸刀在空中乱划。
“谁!”
“出来!”
他的瞳孔紧缩,原本涣散的意识被强行拉回。
他在对着空气挥砍。
精神污染已经渗透进了他的潜意识。
那个不停咒骂他的“母亲”的声音,正在他脑子里尖叫。
赵雪冷冷地看着他发疯。
这种心理拉锯战,她即便没有经验,也知道不能退缩。
郑远意识到被耍了。
他剧烈地咳嗽着,咳出一滩暗红色的血块。
“小贱人……”
他喘息着,重新坐回讲台。
时间在绝望的沉默中一点点挪动。
清晨七点。
实验室里的广播发出一声刺耳的爆鸣。
“联合月考,倒计时,六十分钟。”
“请挑战者前往大礼堂领取准考证。”
“迟到者,视为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