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裁纸刀的刀刃缩了回去。
咔哒,清脆的归位声。
郑远把刀塞回裤兜,拍了拍布料下的硬物。
他没动手。
不是不想。
是铃声响了。
那种尖锐的、能把人耳膜刺穿的电铃声,在走廊里疯狂回荡。
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
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发出幽幽的冷光。
广播里的电流声滋滋作响。
“体育课。”
“操场集合。”
“迟到者,死。”
简单的三个短句。
没有感情,全是杀意。
教室的后门轰然洞开。
一股热浪卷着橡胶烧焦的臭味,从外面扑了进来。
郑远第一个冲了出去。
他动作快得惊人。
完全不象是一个刚被声波轰飞、满脸是血的伤员。
那种为了“第一名”而癫狂的动力,比肾上腺素还管用。
赵雪紧随其后。
她不敢离郑远太近,也不敢太远。
太近怕被捅。
太远怕落单。
徐敏拖在最后。
她腿软。
刚才那一幕把她的胆吓破了。
郑远是真的想杀人。
在这个疯子眼里,同学不是人,是挡在他和“妈妈的夸奖”之间的路障。
清理路障,天经地义。
操场不是操场。
是一块巨大的、烧红的铁板。
上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跑道胶,正在高温下冒着黑烟。
咕嘟咕嘟。
胶皮软化,象是煮沸的沥青。
三个学生刚踩上去,鞋底就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烫。
钻心的烫。
如果不是特制的校服鞋底够厚,脚掌这会儿已经熟了。
操场中央站着一个怪物。
两米五高。
浑身没有皮肤,全是赤红色的肌肉纤维。
那些肌肉象是活蛇一样在身上游走、纠缠。
它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金属哨子。
不。
那是长在肉里的。
哨子嵌在喉结的位置,随着呼吸发出咻咻的风声。
手里拎着一根带刺的狼牙棒。
棒子上挂着几块碎布,还有干涸的紫黑色血迹。
体育老师。
“太慢了。”
老师开口。
气流穿过喉咙里的哨子,变成尖锐的啸叫。
“俯卧撑。”
“一千个。”
“预备——”
没有任何热身。
没有任何废话。
直接上刑。
狼牙棒重重砸在地上。
咚!
地面震颤。
几滴滚烫的胶皮溅起来,落在徐敏的小腿上。
“啊!”
徐敏惨叫一声,捂着腿就要倒。
呼——
狼牙棒带着风声横扫过来。
停在徐敏的头顶。
上面的尖刺距离她的头皮只有一毫米。
“不做。”
“就死。”
老师的胸腔震动,发出的声音象是两块生铁在摩擦。
徐敏吓得把惨叫咽了回去。
她趴在地上。
双手按进滚烫的软胶里。
那种灼烧感顺着掌心直冲天灵盖。
赵雪和郑远也趴下了。
没人敢挑战老师的权威。
在这里,老师就是神。
是掌握生杀大权的阎王。
“一。”
老师报数。
三人撑起身体。
手臂颤斗。
汗水滴在跑道上,瞬间蒸发成白气。
“二。”
“三。”
节奏很快。
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做到第五十个的时候,徐敏已经不行了。
她本来就体弱,又受了惊吓。
每一次撑起,都象是要把肺里的空气榨干。
赵雪也不好受。
她是女生,臂力是弱项。
全靠一口气撑着。
只有郑远。
他做得标准,有力。
每一次起落都象是精密计算过的机器。
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
只有一种病态的亢奋。
他在心里默念。
我是第一。
我是全班体能最好的。
妈在看着。
不能丢人。
做到第一百个。
赵雪的手臂开始打摆子。
酸。
胀。
肌肉里象是灌了铅。
她的动作慢了下来。
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
旁边的郑远突然歪了一下。
看起来象是体力不支,重心不稳。
他的右脚向后一蹬。
很隐蔽。
借着调整姿势的动作。
那一脚,精准地踢在了赵雪支撑身体的左手手肘上。
没有用力。
只是轻轻一点。
但在这种极限状态下,这一点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雪的手肘一软。
平衡瞬间崩塌。
砰。
她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脸贴在了滚烫的跑道胶上。
滋——
皮肉焦糊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啊——!!!”
赵雪发出凄厉的惨叫。
她想爬起来。
但手臂已经麻了,根本使不上劲。
阴影笼罩下来。
体育老师站在她面前。
那双没有眼皮的眼球,死死盯着地上的赵雪。
“偷懒。”
哨音尖啸。
判定生效。
老师举起左手。
那只手里没有狼牙棒。
只有一根黑色的电击棍。
噼里啪啦。
蓝色的电弧在空气中跳跃,发出爆裂的声响。
“惩罚。”
电击棍捅了下来。
直接戳在赵雪的后背上。
滋滋滋滋滋——!
电流贯穿全身。
赵雪的身体瞬间绷直,象是一条离水的鱼,在地上剧烈弹跳。
白沫从口中涌出。
惨叫声被电流截断,变成了古怪的咯咯声。
五秒。
整整五秒的高压电击。
老师收回电击棍。
赵雪瘫在地上。
浑身抽搐。
头发竖起,冒着青烟。
那张原本清秀的脸,现在半边红肿,半边焦黑。
“继续。”
老师转身,挥舞狼牙棒。
“谁停。”
“谁死。”
徐敏在旁边看着。
全程看着。
她看见了郑远那一脚。
看见了赵雪倒下。
看见了那残忍的电击。
她想喊。
想举报。
那是犯规!
那是谋杀!
但是。
喉咙里象是塞了一块烧红的炭。
发不出声。
不敢发声。
举报有用吗?
刚才郑远在教室里拿刀要杀人,老师管了吗?
没有。
在这个重点班里。
只要不违反校规,学生之间的互害是被默许的。
甚至是被鼓励的。
优胜劣汰。
这是丛林,不是学校。
徐敏低下头。
咬着牙。
继续做俯卧撑。
眼泪混着汗水砸在地上。
对不起。
赵雪,对不起。
我救不了你。
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做得不错。”
一个声音钻进徐敏的耳朵。
很轻。
带着一股子血腥气。
郑远。
他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徐敏的旁边。
两人并排趴着。
一起起伏。
“看见了吗?”
郑远一边做俯卧撑,一边侧过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徐敏那张惨白的脸。
“第一名。”
“也就那样。”
“稍微碰一下,就倒了。”
徐敏浑身一僵。
她不敢看郑远。
只敢盯着地面上那个不断扩大的汗渍。
“滚……”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别怕。”
郑远笑了。
他那张脸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配上那个笑容,活象个刚吃完人的恶鬼。
“我不动你。”
“你是第三名。”
“你是垫底的。”
“只要赵雪还在,你就永远是垫底。”
“下次考试。”
“或者是下下次。”
“被抹杀的就是你。”
郑远的话象是毒针,一针一针扎在徐敏最恐惧的地方。
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
刘浩死了。
现在轮到她了。
那种生命力流失的感觉,时刻都在提醒她。
死神就在背后掐着表。
“帮我。”
郑远凑近了些。
嘴唇几乎碰到了徐敏的耳垂。
“帮我干掉她。”
“我保你。”
“我有办法让你活。”
徐敏的手臂猛地一软。
差点趴下。
她强撑着身体,惊恐地转过头。
“你……你说什么?”
“我有通关攻略。”
郑远撒谎了。
脸不红心不跳。
在那通电话之后,他的脑子已经彻底扭曲。
为了赢,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我知道怎么卡bug。”
“我知道怎么刷分。”
“只要你听我的。”
“我拿第一。”
“你拿第二。”
“咱们一起出去。”
诱饵。
致命的诱饵。
对于一个溺水的人来说,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死命抓住。
何况是一艘船。
徐敏动摇了。
她看着不远处还在抽搐的赵雪。
那是她的恩人。
刚才英语课,是赵雪给她看了答案。
救了她一命。
现在,要恩将仇报吗?
可是……
如果不做。
死的就是自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徐敏的呼吸变得急促。
胸口剧烈起伏。
良知和本能在脑子里打架。
打得头破血流。
“下节是化学课。”
郑远还在输出。
语速极快,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做实验。”
“每个人都要配试剂。”
“我会给你一瓶东西。”
“你只要趁她不注意。”
“换掉她桌上的那瓶水。”
“就这么简单。”
“不用你动刀。”
“不用你杀人。”
“就是换瓶水。”
“意外。”
“实验事故。”
“谁也怪不到你头上。”
徐敏的指甲扣进了跑道胶里。
换瓶水。
听起来那么轻松。
那么无害。
只要换瓶水,就能活下去。
就能摆脱那个该死的“第三名”。
就能活着走出副本。
就能不用变成那堆烂肉。
“想清楚。”
郑远的声音冷了下来。
“机会只有一次。”
“要么跟我合作。”
“要么……”
“等她缓过劲来,你们俩一起死。”
“毕竟。”
“第一名的位置,我也想要。”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如果不合作,郑远会连她一起收拾。
徐敏闭上了眼。
脑海里闪过赵雪给她推笔记本的画面。
闪过赵雪那张焦黑的脸。
又闪过刘浩被做成肉球塞进垃圾桶的画面。
最后。
定格在自己那张逐渐模糊的遗照上。
我想活。
我不想死。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徐敏睁开眼。
那双眼睛里,属于人的光彩灭了。
只剩下野兽般的求生欲。
她没有说话。
只是在做下一个俯卧撑的时候。
低着头。
微不可察地。
点了一下。
郑远笑了。
塔楼。
豪华套房。
陈默盘腿坐在沙发上。
手里拿着一包辣条。
红油沾在指尖。
他嗦了一口。
辣。
爽。
屏幕上的画面,比辣条还刺激。
“啧啧啧。”
陈默摇了摇头。
拿起遥控器,把画面定格在徐敏点头的那一瞬间。
那个动作很小。
但在高清屏幕上,被放大了无数倍。
那是人性的崩塌时刻。
“友谊的小船。”
“说翻就翻。”
陈默嚼着辣条,含糊不清地评价道。
“这就是囚徒困境。”
“在这个资源匮乏、只有一个人能赢的死局里。”
“善良是最大的累赘。”
“信任是自杀的毒药。”
他抓起一张纸巾,擦了擦手。
视线落在那个还在地上抽搐的赵雪身上。
“可惜了。”
“第一名。”
“有时候不是护身符。”
“是催命符。”
陈默站起身。
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看着窗外那无尽的黑暗。
“化学课。”
“有些反应,比硫酸还剧烈。”
“那是人心遇到利益时的置换反应。”
他转过身。
重新看向屏幕。
那里。
体育课结束的哨声响了。
郑远站起来。
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走到还在地上的赵雪身边。
伸出手。
脸上挂着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假笑。
“同学。”
“还能走吗?”
“下节课。”
“要迟到了。”
那只手。
沾着灰尘。
沾着血。
象是通往地狱的邀请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