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个封闭的教室里失去了意义。
墙上的挂钟指针走得极慢,每一秒都象是被拉长了无数倍。
徐敏缩在椅子上,脖子上那道紫红色的勒痕还在火辣辣地疼。她不敢动,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频率。
头顶天花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球虽然暂时停止了转动,但那种被几千道视线死死锁定的触感,让她浑身的皮肤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只要稍微有一点动作,那些眼球就会立刻转过来。
那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郑远盯着面前的数学题,额头上的汗顺着眉骨流进眼睛里,蛰得生疼。他没敢抬手去擦。在这个鬼地方,擦汗都可能被判定为“小动作”。
他必须算出这道题。
这不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更是为了让大脑保持运转,不被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吞噬。
终于。
丁铃铃——
下课铃响了。
这声音依旧尖锐,但在四个人听来,却如同天籁。
天花板上的眼球缓缓闭合,重新隐没在灰白色的水泥墙体中。那种几乎要把人压碎的沉重感骤然减轻。
徐敏瘫软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活下来了。这四十五分钟,比她这辈子度过的任何时间都要漫长。
“下课。”
班主任合上教案,那双藏在厚底镜片后的眼睛扫视了一圈教室。
没人敢动。
没人敢欢呼。
哪怕是性格最暴躁的刘浩,此刻也老老实实地坐在位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姿势标准得象个小学生。
王强变成肉球被扔进垃圾桶的画面,还刻在他的脑子里。
班主任没有离开讲台的意思。
他推了推眼镜,那张马赛克般的脸上,原本裂开的嘴缝慢慢合拢,恢复成一种刻板的严肃。
“作为学生,首要任务是学习。”
声音干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但是,有些人的心思,太杂了。”
班主任的手指在讲桌上轻轻敲击。
哒。哒。哒。
“心思杂,是因为想得多。想得多,是因为受外界干扰太多。”
他突然停下敲击,视线落在了刘浩的头上。
刘浩留着一头颇为艺术的长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
这是他在现实世界里作为摄影师的标志,也是他引以为傲的个性。
但在班主任眼里,这是罪证。
“头发长,见识短。”
班主任冷冷地吐出这七个字。
“为了让你们能把心思全放在学习上,学校决定,统一仪容仪表。”
啪!
讲桌下方的抽屉猛地弹开。
里面没有粉笔,没有黑板擦。
只有两样东西。
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手动推子。
一把顿得连刃口都卷了的铁剪刀。
“男生,寸头。长度不得超过三毫米。”
“女生,齐耳短发。刘海不得遮住眉毛。”
班主任指了指抽屉里的工具。
“自己动手。”
“十分钟内,仪容不合格者,记过一次。”
记过。
这两个字一出,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徐敏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记过意味着离死亡更近一步。三次记过就是劝退,就是死。
“凭什么?”
刘浩猛地站了起来。
椅子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头发他留了三年,精心打理,每一根都透着他对自由的向往。
让他剃成劳改犯一样的寸头?
这不仅仅是发型的问题。
这是尊严。
是对他人格的践踏。
“我是来通关副本的,不是来坐牢的!”刘浩咬着牙,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这算什么狗屁规则?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这是在侮辱人!”
班主任看着他。
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就象是在看一只对着大象狂吠的野狗。
“顶撞师长,口出秽语。”
班主任拿起笔,在教案上那个属于刘浩的名字后面,画了一笔。
那是半个叉。
“再废话一句,记过。”
刘浩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他想冲上去,把那个装腔作势的老东西那张烂脸打烂。
但他不敢。王强的下场告诉他,在这个教室里,暴力是无效的。
规则才是神。
“别冲动。”
一直没说话的赵雪突然开口。
她脸色苍白,但声音还算冷静。
“校规第十条。”
赵雪指了指脑子,“我记得很清楚。”
“仪容仪表不合格者,禁止进入食堂。”
食堂?
听到这两个字,刘浩愣了一下。
这算什么威胁?大不了不吃。作为成年人,饿个一两顿又死不了。
咕噜——
就在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瞬间,刘浩的肚子发出了一声雷鸣般的巨响。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饥饿感,毫无征兆地从胃部炸开。
那不是普通的饿。
那是胃酸在疯狂分泌,腐蚀胃壁的剧痛。那是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索取能量的恐慌。
刘浩捂着肚子,腰瞬间弯了下去。
怎么回事?
明明进副本前刚吃过东西。
“这是规则层面的饥饿。”郑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看都没看刘浩一眼,径直走向讲台。
“在这里,生理状态不归你管,归规则管。”
郑远走到讲台前,伸手拿起了那把生锈的推子。
入手冰凉,带着一股铁锈味。推子的齿牙已经钝了,上面还缠着几根不知道是谁留下的黑色发丝。
脏恶心。
但郑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是高管,在现实世界里也是西装革履的体面人。但他更清楚什么是止损。
头发没了可以再长。
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咔嚓。咔嚓。
郑远试着按了两下推子。弹簧老化,发出艰涩的摩擦声。
他转过身,面对着黑板一侧的一块满是污渍的镜子。
抬手。
推子粘贴了头皮。
用力一推。
滋啦——
不是顺畅的切割声,而是头发被硬生生扯断的声音。
钝掉的推子根本切不断头发,它是在拔。
“嘶……”
郑远倒吸一口凉气,眼角抽搐了一下。
但他手上的动作没停。
一下。两下。
黑色的头发成片落下,掉在讲台上,掉在他那身蓝白色的校服上。
头皮被扯破了。
鲜血渗出来,在光秃秃的脑门上留下一道道红色的印记。
钻心的疼。
但郑远就象是个没有痛觉的机器,机械地重复着推头的动作。
不到三分钟。
一个血迹斑斑的光头新鲜出炉。
甚至比三毫米还要短,直接贴着头皮推光了。
郑远放下推子,随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血,转头看向班主任。
“合格吗?”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镜片上闪过一丝冷光。
“虽然丑了点,但态度端正。”
“合格。”
郑远没说话,转身走回座位。
路过刘浩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
“想死就继续留着。”
这句话象是一记耳光,抽在刘浩脸上。
刘浩捂着肚子,额头上全是冷汗。那股饥饿感越来越强了,胃里象是有一只手在抓挠,疼得他想在地上打滚。
这就是惩罚的前奏。
如果不去食堂,他会被活活饿死。
或者被胃酸把自己消化掉。
“我……我剪。”
刘浩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那是尊严破碎的声音。
这时候,赵雪拉着徐敏也走了上去。
只有一把剪刀。
“我帮你。”赵雪拿起剪刀,手有点抖。
徐敏闭着眼,眼泪止不住地流。
那是她最爱惜的长发,每个月都要去理发店做护理,平时连一根分叉都舍不得剪。
咔嚓。
剪刀合拢。
没断。
这剪刀太钝了,头发卡在两个刀刃中间,被挤压变形。
“忍着点。”
赵雪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剪刀柄,用力一磨。
滋嘎。
头发断了。
参差不齐,象是被狗啃过一样。
徐敏感觉头皮都要被扯下来了,疼得浑身发抖,但她不敢躲。
一刀。
两刀。
原本柔顺的长发落在地上,铺了一层。
“啊!”
突然,徐敏惨叫一声。
赵雪手滑了。
钝剪刀的尖端戳在了徐敏的耳垂上。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滴落在蓝白色的校服领口上,染出一朵刺眼的红梅。
“对……对不起!”赵雪慌了,手里的剪刀差点掉地上。
“别停!”
郑远在后面冷冷地喊道,“还有三分钟。”
赵雪咬着牙,顾不上徐敏耳朵上的血,继续剪。
每一刀下去,都伴随着徐敏压抑的哭声。
这哪里是理发。
这简直就是受刑。
等到赵雪给自己剪完的时候,时间只剩下最后三十秒。
刘浩是爬上讲台的。
饥饿让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抓起那把还沾着郑远血迹的推子,对着自己的脑袋疯狂乱推。
再也没了之前的傲气。
再也没了所谓的艺术追求。
他现在只想吃东西。
只想活下去。
哪怕变成一个丑陋的怪物。
丁铃铃——
十分钟到。
教室里多了四个发型怪异的人。
郑远是血淋淋的光头。
刘浩是癞痢头,有的地方光了,有的地方还留着一撮毛。
徐敏和赵雪则是参差不齐的短发,象是被疯子用牙咬断的一样,徐敏的耳朵还在滴血。
丑陋狼狈滑稽。
但在班主任眼里,这才是最美的风景。
他看着这四个终于失去了所有个性和棱角的学生,那张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那种笑容,让人毛骨悚然。
“很好。”
班主任收起教案。
“这才象个学生的样子。”
“既然仪容仪表合格了,那就去食堂吧。”
“记住。”
“浪费粮食,也是要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