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停了。
那种死一般的寂静,比呼啸的风声更让人毛骨悚然。
屋子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哈出的气变成了白雾。
林一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住了。
但他手心里的伤口还在流血。
那股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滴落,是此刻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
必须快。
还有一个小时天就亮了。
如果在那之前不能破局,不用等“年兽”动手,光是这不断叠加的精神污染,就能把他们三个变成疯子。
林一死死盯着手里那个红色的塑料皮本子。
指关节发白。
刚才苏晓传递的信息很明确。
日记本里的“秀儿”,或者是日记后半段提到的那个名字——“阿芳”。
那是破局的关键。
那个死去的年轻人,也就是这个家里的“大伯”,他真正的遗撼不是没能尽孝。
而是没能带那个女孩走。
没能逃离这个吃人的家。
方向反了。
彻彻底底的反了。
之前所有的讨好、顺从、扮演孝子贤孙,都是在往死路上走。
大家长根本不在乎儿子回不回来。
他在乎的是权威。
是掌控。
那个年轻人想逃,就是对权威最大的挑战。
所以大家长恨他。
甚至可能……是他亲手逼死了自己的儿子。
林一深吸一口气。
肺部象是吸进了碎玻璃渣,生疼。
他在脑子里飞快地重组线索。
任务是【弥补遗撼】。
既然遗撼的主体是那个死去的年轻人,那就要帮他完成心愿。
找到阿芳。
带她走?
或者是把那张照片交给她?
可是阿芳在哪?
日记里写着“邻村的阿芳”。
邻村。
在这个封闭的副本里,在这个被规则封锁的除夕夜,去哪找邻村?
门外就是无尽的黑暗和迷雾。
出不去的。
这是一个死循环。
除非……
林一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除非那个“阿芳”,就在这个屋子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象是野草一样疯长。
林一抬起头。
视线象是一把手术刀,在客厅里的每一个人身上划过。
大姨。
二舅。
三姑。
还有那两个缩在角落里的小鬼。
谁是阿芳?
大姨?
不象。
大姨是那种典型的被规训得服服帖帖的家庭妇女。麻木,迟钝,象个只会干活的机器。她的眼里没有光,也没有恨,只有对大家长的盲从。
二舅?
是个男的。排除。
那就只剩下……
林一的目光停在了三姑身上。
那个穿着大红色羽绒服,涂着劣质口红,一边嗑瓜子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晚辈的女人。
从进门开始,三姑就是攻击性最强的一个。
尤其是对钱月。
她一直在攻击钱月的“单身”问题。
“没人要。”
“老姑娘。”
“以后死在桥洞底下。”
每一句话都离不开婚姻,离不开男人。
为什么?
一个正常的中年妇女,为什么会对晚辈的婚恋状况有这么大的恶意?
除非她自己在这方面受过重创。
除非她嫉妒。
嫉妒钱月还能选择不结婚。
嫉妒钱月还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而她不能。
林一脑子里闪过一道闪电。
如果三姑就是阿芳呢?
如果当年那个年轻人走了之后,阿芳并没有嫁给别人,而是被这个家……“吃”了进去呢?
在这个重男轻女、宗族观念极重的村子里,这种事太常见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
哥哥走了,弟弟还在。
为了名声,为了劳动力,或者是为了某种更阴暗的理由。
那个叫阿芳的女孩,被迫嫁给了这个家里的另一个男人。
变成了现在的“三姑”。
变成了她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这就解释了她为什么这么刻薄。
为什么这么恨嫁不出去的女人。
因为她的一生,就是被一场错误的婚姻毁掉的。
她在用这种方式,发泄自己心里的怨气。
林一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咚咚。
咚咚。
这个推测太疯狂了。
但也太合理了。
在这个充满了中式恐怖和伦理悲剧的副本里,这才是最内核的真相。
赌一把。
输了就是死。
赢了,就是生路。
林一慢慢站了起来。
膝盖因为跪得太久,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这一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所有的视线瞬间集中在他身上。
二舅眯起了眼。
大姨停下了手里的活。
大家长手里的核桃也不转了。
那种压迫感,象是一座山压了下来。
“干什么?”
三姑率先开口了。
她把手里的瓜子皮往地上一摔,那双三角眼竖了起来。
“跪不住了?”
“让你跪着是给你脸。”
“怎么?还想造反不成?”
三姑的声音尖锐,带着一股子歇斯底里的味道。
“我看你就是皮痒了。”
“跟你那个死鬼老爹一个德行。”
“没规矩。”
骂声连珠炮一样砸过来。
要是换做之前,林一肯定会低头认错,想办法刷面子值。
但现在。
他没有。
他直视着三姑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全是疲惫。
还有藏在刻薄面具下的……绝望。
林一迈开腿。
一步。
两步。
他走向三姑。
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红色的塑料皮本子。
“你要干嘛?”
三姑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往后缩了一下。
身体本能地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别过来!”
“再过来我喊人了!”
“爸!你看他!”
三姑转头向大家长求救。
但大家长没动。
那个老头依旧闭着眼,象是一尊泥塑的菩萨。
他在看戏。
或者说,他在等待。
等待规则的判定。
林一走到了三姑面前。
距离不到半米。
他能闻到三姑身上那股廉价的香水味,混杂着瓜子的霉味,还有一股……陈旧的、象是从箱底翻出来的樟脑球味。
那是岁月的味道。
是腐烂的味道。
“三姑。”
林一开口了。
声音很轻。
但在三姑听来,却象是一声惊雷。
“你还记得这个吗?”
林一举起了手里的本子。
红色的封皮。
斑驳的字迹。
三姑的瞳孔猛地放大。
象是看到了鬼。
她的嘴唇哆嗦着,那层劣质的口红显得格外刺眼。
“这……这是……”
她想伸手去抢。
但手伸到一半,又象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不敢碰。
那是她的噩梦。
也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梦。
林一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
他翻开了日记本。
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上,有干涸的泪痕。
有那个年轻人最后的绝笔。
【如果我活着……我就带她走。】
林一指着那行字。
把本子怼到了三姑的眼前。
“阿芳。”
两个字。
从林一嘴里吐出来。
不再是叫“三姑”。
而是叫那个被埋葬了几十年的名字。
那个属于邻村少女的名字。
轰。
三姑整个人僵住了。
她手里的瓜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那张刻薄的脸,瞬间垮塌。
象是被人撕下了一层皮。
露出了下面鲜血淋漓的肉。
“你……你叫我什么?”
三姑的声音在颤斗。
带着哭腔。
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恍惚。
“阿芳。”
林一重复了一遍。
语气肯定。
不容置疑。
“这么多年了。”
“你还在等他吗?”
这句话是把刀。
精准地插进了三姑心里最柔软、也最腐烂的地方。
沉默。
整个客厅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二舅手里的烟烧到了手指,他没动。
大姨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她没捡。
就连那两个小鬼,也停止了扭动,瞪大了黑洞洞的眼睛看着这边。
一秒。
两秒。
三秒。
“呜……”
一声压抑的悲鸣,从三姑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不象是哭。
象是某种野兽临死前的哀嚎。
“等?”
“我拿什么等?”
三姑猛地抬起头。
那张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妆花了。
黑色的眼线顺着脸颊流下来,象是一道道黑色的伤疤。
“他走了!”
“他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我能怎么办?”
“我爹要把我卖给傻子换彩礼!”
“我不嫁进这个家,我就得死!”
三姑嘶吼着。
声音嘶哑,破碎。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
象是要发泄这几十年的委屈。
“我嫁给了他弟弟!”
“我天天看着这张脸!看着这个家!”
“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在提醒我!”
“我是个没人要的破鞋!”
“我是个笑话!”
真相大白。
残酷得令人窒息。
这就是“阖家欢乐”背后的真相。
这就是这个副本的底层逻辑。
吃人。
把活生生的人,嚼碎了,吞下去,变成维持家族延续的养料。
那个年轻的阿芳死了。
活下来的,是刻薄、恶毒、势利的三姑。
她变成了加害者。
变成了这个吃人体系的一部分。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才能麻痹自己。
“他是个骗子!”
三姑指着日记本,手指颤斗得象是风中的枯叶。
“他说带我走的!”
“他说过带我走的!”
“骗子!都是骗子!”
三姑瘫坐在地上。
嚎啕大哭。
不再顾及什么面子。
不再顾及什么长辈的尊严。
此刻的她,只是那个被遗弃在几十年前的绝望少女。
【判定通过。】
【你揭开了隐藏最深的家庭秘密。】
【内核剧情链条重组。
【任务目标更新:平息怨气。】
系统的提示音在林一脑海中响起。
但他没有丝毫的喜悦。
只有沉重。
太沉重了。
这种中式恐怖,不是鬼怪杀人。
是礼教杀人。
是人心杀人。
吱嘎——
主位上的太师椅响了。
大家长睁开了眼。
那双浑浊的球体里,第一次有了情绪的波动。
不是愤怒。
也不是杀意。
而是一种……深深的疲惫。
老头看着瘫在地上的三姑。
看着那个红色的日记本。
他的嘴唇动了动。
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只化作了一声长叹。
“唉……”
这声叹息,比刚才那声“我的儿”还要苍凉。
还要无力。
随着这声叹息,屋子里的温度开始回升。
那种刺骨的阴冷消散了不少。
墙上的十字绣“家和万事兴”,不再渗血。
那些扭曲的血管重新变回了红色的丝线。
【内核任务‘弥补遗撼’完成度:50】
【警告:怨气并未完全消散。】
林一松了一口气。
赌赢了。
至少这一关,过了。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
原本漆黑一片的窗户纸上,透进了一丝微弱的亮光。
那是鱼肚白。
天,快亮了。
但林一知道,这还不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