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掌纹滴落。
啪嗒。
砸在地板上,晕开一朵暗红的小花。
疼痛是最好的兴奋剂。
林一站了起来。
膝盖发出脆响。
那种几乎要把脑浆煮沸的困意,被掌心的剧痛撕开了一道口子。
不能坐以待毙。
守岁是个伪命题。
在这个家里,坐着不动就是等死。
那个看不见的“年兽”正在角落里流口水,等着他们睡着。
必须主动出击。
林一迈开腿,走向主位。
几步路的距离,走得象是在跨越雷区。
二舅手里的烟停在半空。
三姑停止了嗑瓜子。
大姨手里的抹布也不动了。
所有的视线,象是探照灯一样打在他身上。
带着审视。
带着恶意。
林一没理会。
他走到那个闭目养神的老头面前。
噗通。
跪下。
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
必须跪。
这是在这个家里说话的前提。
“爷爷。”
林一喊了一声。
没动静。
老头手里的核桃还在转。
咔哒。咔哒。
很有节奏。
象是某种倒计时。
林一抬起头,看着那张干瘪的脸。
“孙儿不孝。”
“看着您这么难受,孙儿心里象是有火在烧。”
“那张照片……”
林一停顿了一下。
他在观察。
观察老头脸上哪怕一丝一毫的肌肉抽动。
没有。
那张脸象是风干的橙子皮,没有任何表情。
“孙儿想知道,他到底在哪?”
“哪怕是天涯海角,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把他找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能让您带着遗撼过年。”
话说的很满。
很漂亮。
这是标准的“孝子”发言。
按照之前的逻辑,这应该能触发好感度,或者至少得到一点线索。
毕竟,这是在帮大家长解决心病。
然而。
空气安静得可怕。
只有墙上挂钟走动的声音。
大家长没睁眼。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两颗核桃转动的速度,甚至都没有变过。
无视。
彻彻底底的无视。
林一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劲。
逻辑链条断了。
如果“遗撼”是内核任务,为什么大家长对“找人”这个提议毫无反应?
难道方向错了?
“呵。”
一声冷笑。
从旁边传来。
二舅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碾灭。
“找回来?”
“林一啊,你这牛皮吹得,也不怕把天给捅破了。”
二舅站了起来。
背着手。
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林一。
“人都没了。”
“好多年啊。”
“那时候你爹都还没断奶呢。”
“你去哪找?”
“去阎王爷那找?”
二舅弯下腰。
那张油腻的脸凑近林一。
满嘴黄牙。
喷出一股浓烈的烟臭味。
“别在这假惺惺的了。”
“你是想骗老爷子的私房钱吧?”
“打着找人的幌子,拿了钱就跑路,这种事你干得出来。”
诛心。
又是诛心。
这个npc的设置就是要把所有的善意都曲解成恶意。
要把所有的孝顺都打成图谋不轨。
“二舅,我没那个意思。”
林一反驳。
必须反驳。
默认就是承认。
“我可以用性命担保,我只是想尽孝。”
“尽孝?”
三姑也凑了过来。
瓜子皮吐了一地。
“尽孝就是大过年的给长辈添堵?”
“老爷子好不容易把这事儿忘了,你非要提。”
“你这是在揭伤疤。”
“你这是存心不想让老爷子过个好年。”
大姨拿着抹布走了过来。
在林一面前的桌子上用力擦拭。
“就是。”
“不懂事。”
“没教养。”
“我看啊,这孩子就是欠管教。”
七嘴八舌。
唾沫星子乱飞。
每一句话都象是一块石头,砸在林一的背上。
【警告!】
【你的行为遭到长辈集体质疑。】
【判定:动机不纯。】
【判定:揭长辈伤疤。】
【判定:哗众取宠。】
【林一面子值-20】
扣分了。
而且是扣大分。
林一感觉胸口象是被人锤了一拳。
那种压抑感更重了。
赌输了。
这次的主动出击,不仅没拿到线索,反而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
为什么?
林一脑子飞快运转。
既然任务是“弥补遗撼”,为什么提“找人”会是揭伤疤?
除非……
那个“遗撼”,根本就不是“人没回来”。
或者说。
大家长根本就不想让他回来。
林一依然跪着。
没动。
他在复盘。
照片背面写着“遗撼”。
大家长看到照片哭了。
这说明感情是真的。
但二舅说“人都没了四十年”。
三姑说“老爷子好不容易忘了”。
这说明这个话题在这个家里是禁忌。
既然是禁忌,为什么照片会出现在红包里?
矛盾。
全是矛盾。
就在林一思考的时候。
身后传来一声抽泣。
很轻。
但在寂静的客厅里,刺耳得要命。
是钱月。
她崩不住了。
她看着林一跪在那里被千夫所指。
看着那个无所不能的队长也吃了瘪。
最后的心理防线塌了。
绝望象是潮水一样淹没了她。
“呜……”
钱月捂着嘴。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不想死。
她不想变成地上那滩黑色的粉末。
她想回家。
想见爸妈。
这种情绪一旦决堤,就再也堵不住了。
哭声越来越大。
从压抑的呜咽,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
林一猛地回头。
糟了。
在这个讲究“喜庆”的节日里,哭就是最大的晦气。
“闭嘴!”
林一低吼。
晚了。
大姨手里的抹布猛地摔在桌子上。
啪。
动静很大。
“哭什么哭!”
大姨指着钱月的鼻子。
那张原本麻木的脸,此刻变得狰狞扭曲。
“大过年的,你给谁哭丧呢?”
“晦气东西!”
“家里死人了吗?”
“你是想咒老爷子死是不是?”
三姑也转过头。
三角眼竖了起来。
“哎哟,真是丧门星。”
“好好的年夜饭,非要搞得哭哭啼啼的。”
“这种人留在家里就是祸害。”
“把福气都哭没了。”
二舅没说话。
只是阴恻恻地看着钱月。
那眼神。
象是在看一个死人。
【警告!】
【检测到极度负面情绪。】
【判定:除夕夜哭泣,大不敬。】
【判定:冲撞喜气。】
【判定:诅咒长辈。】
【钱月面子值-30】
三十分,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数字。
只要再有一点风吹草动,钱月就会步何山的后尘。
钱月吓傻了。
她拼命捂住嘴。
指甲掐进肉里。
不敢出声。
身体剧烈颤斗。
眼泪还在流,但硬生生憋住了哭声。
那种窒息的恐惧,让她看起来随时都会晕过去。
林一想起身。
但他现在的身份是“待罪之身”,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
局势失控了。
原本以为掌握了主动权,结果一脚踩进了泥潭。
这个副本的恶意,远比想象中要深。
就在这时。
角落里。
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苏晓,动了。
她缩在沙发的角落里。
那是离大家长最远的位置。
也是灯光最暗的地方。
她本来是想把自己藏起来。
哪怕是多活一秒也好。
手无意识地抓着沙发的扶手。
老式布艺沙发。
扶手破了个洞。
里面的海绵都露出来了。
苏晓的手指伸进了那个洞里。
想找个支点。
想找点安全感。
硬的。
指尖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不是海绵。
也不是木头框架。
是一种冰凉的、滑腻的触感。
象是……油布?
苏晓吓了一跳。
本能地想缩手。
但好奇心,或者说求生欲,让她停住了。
在这个满是规则的屋子里,任何异常都可能是线索。
也可能是炸弹。
她看了一眼林一。
林一还在跪着,背对着她。
钱月还在发抖。
亲戚们的注意力都在钱月身上。
没人看她。
苏晓咬了咬牙。
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慢慢地。
一点一点地。
把手伸进那个破洞里。
抓住了那个东西。
往外拽。
呲啦。
轻微的摩擦声。
被大姨的骂声掩盖了。
东西出来了。
一个巴掌大的小包。
用黄色的油布包着。
上面缠着一圈圈的棉线。
很旧。
油布已经发黑了,边角磨损得厉害。
苏晓的手在抖。
她躲在阴影里,背对着众人。
用指甲挑开了棉线。
掀开油布。
里面是一个本子。
那种几十年前最常见的软皮笔记本。
封皮是红色的塑料。
字已经掉色了,斑驳陆离。
日记本。
苏晓翻开第一页。
纸张发黄,脆得象是要碎掉。
字迹很潦草。
钢笔水洇开了,有些模糊。
但还能认出来。
【19xx年,2月14日。雪。】
【爹把我的书烧了。】
【他说林家不需要读书人,只需要当兵的。】
【我不去。】
【我不想拿枪。我想拿笔。】
【我想和秀儿在一起。】
苏晓的瞳孔猛地收缩。
秀儿?
谁是秀儿?
她继续往下翻。
手抖得更厉害了。
【19xx年,2月16日。】
【爹把秀儿家砸了。】
【他骂秀儿是狐狸精,勾引我。】
【他在全村人面前扇了秀儿两巴掌。】
【秀儿哭了。我也哭了。】
【我恨他。】
【我恨这个家。】
苏晓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根本不是什么“保家卫国”的英雄史诗。
这是一场家庭暴力。
是一场被“父权”碾碎的爱情悲剧。
她快速翻到最后一页。
【19xx年,2月20日。】
【明天就要走了。】
【爹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了。不去就是逃兵,要坐牢。】
【我没脸见秀儿。】
【我把这张照片留给她了。】
【如果我死了,就当是给她的念想。】
【如果我活着……】
【我就带她走。】
【永远不回这个吃人的家。】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是大片的空白。
还有几滴干涸的泪痕。
苏晓猛地合上日记本。
她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照片上的那个年轻人,也就是大家的“大伯”或者“叔叔”。
他根本不想当兵。
是被大家长逼走的。
他的遗撼,不是没能回家尽孝。
而是没能带那个叫“秀儿”的女孩私奔!
大家长的眼泪,不是思念。
是悔恨?
不。
在这个副本里,鬼才信他会悔恨。
那是恐惧。
是怕那个年轻人的怨魂回来索命!
苏晓抬起头。
正好对上林一回头的视线。
林一看到了她手里的东西。
那个红色的塑料皮本子。
太显眼了。
苏晓没敢说话。
她把日记本举起来,指了指上面的字。
又指了指主位上的那个老头。
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然后摇了摇头。
意思是:老头是凶手。
林一眯起眼。
视力极好的他,隔着几米远,看清了封皮上的字。
也看清了苏晓口型比划出的两个字。
“秀儿”。
轰。
脑子里的一道墙塌了。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
为什么二舅说“人都没了”。
为什么三姑说“别提这事”。
为什么大家长对“找人”无动于衷。
因为他们都知道真相。
他们都是帮凶。
当年逼走那个年轻人的,不仅仅是大家长。
还有这些为了争夺家产、为了讨好父亲的兄弟姐妹。
所谓的“遗撼”。
根本不是大家长的遗撼。
是那个死去的年轻人的遗撼!
系统发布的任务是【弥补遗撼】。
并没有说是弥补“谁”的遗撼。
林一一直以为是大家长。
因为照片是从大家长的红包里开出来的。
这是个思维陷阱。
也是设计师最大的恶意。
如果你真的顺着大家长的意思去“尽孝”,去扮演一个乖孙子。
那你永远也完不成任务。
因为那个年轻人的怨气,就在这个屋子里看着你。
看着你认贼作父。
看着你讨好仇人。
直到把你拖进地狱。
林一深吸一口气。
肺部扩张。
冷空气灌进去,让发热的大脑冷却下来。
方向反了。
彻底反了。
要通关,不是要讨好这个老怪物。
而是要替那个年轻人……
报仇?
不。
规则禁止暴力。
报仇是找死。
那是……
完成他的心愿。
带秀儿走?
秀儿在哪?
四十年了。
那个女孩还在吗?
当——
当——
当——
当——
墙上的石英钟突然响了。
四下。
凌晨四点。
这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候。
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