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环节开启。
【规则:请严格按照“辈分、亲疏、长幼”的顺序,依次向长辈敬酒。】
【提示:错误的顺序、不当的祝酒词、错误的姿态,均视为“失礼”。】
【惩罚:视情节严重程度,扣除相应面子值。】
林一盯着面前那杯溢出来的白酒。
酒液浑浊,表面漂浮着一层诡异的油花,散发著一股混合了酒精、发霉谷物和某种腐烂甜味的刺鼻气息。
这哪里是酒。
这是穿肠毒药。
“喝啊!都愣著干什么?”大姨站在桌边,那张涂得惨白的脸上挂著僵硬的笑,眼珠子在眼眶里骨碌碌乱转,死死盯着林一四人,“大家长的酒都倒上了,你们这些做晚辈的,还要长辈请不成?”
何山是个直肠子。
刚才那波“吃肉危机”把他吓得够呛,现在急于表现,想把丢掉的面子找补回来。
一听这话,他屁股底下像装了弹簧,端起酒杯就要站起来。
“太爷爷,我先”
何山注意到林一的眼神。
他扭头,看见林一那张阴沉得快要滴水的脸。
“坐下。”
林一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可是”何山急了,“不是要敬酒吗?我先干为敬,显得有诚意啊!”
蠢货。
林一在心里骂了一句。
在这个家里,积极不代表诚意。
代表僭越。
林一没松手,视线快速扫过圆桌。
十一个座位,七个npc。
除了大姨、二舅、三姑,还有四个面目模糊的“亲戚”。
他们是谁?
谁是老大?谁是老二?
谁跟大家长关系最近?谁又是这个家族里的边缘人?
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
这是一张巨大的、看不见的关系网。
在这个讲究“长幼尊卑”的中式家族里,敬酒顺序就是权力榜单。
谁先站起来,谁后站起来,中间隔几秒,杯子举多高,全是政治。
他们四个外来户,连这个家的族谱都没摸清楚,就敢抢头筹?
那是找死。
“看。”林一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字。
何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果然。
没人动。
二舅端著酒杯,屁股稳稳地粘在椅子上,眼皮耷拉着,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三姑还在那儿用指甲剔牙,仿佛没听见大姨的吆喝。
那几个阴沉的老太太更是连头都没抬。
只有大姨一个人站着。
气氛有些尴尬。
或者说,诡异。
大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她转过头,看向二舅,声音里带了几分讨好:“老二啊,你是家里的顶梁柱,这第一杯酒,还得你来带个头。”
二舅这才慢吞吞地睁开眼。
他没急着站起来,而是先整理了一下中山装的领口,又清了清嗓子。
做足了派头。
哗啦。
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
二舅站了起来。
但他没有完全站直,背微微佝偻著,膝盖弯曲,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谦卑的弧度。
他双手捧著酒杯,杯口压得极低,几乎要碰到桌面。
“爸。”
二舅开口了。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带着一股子浓浓的炫耀味儿。
“儿子给您拜年了。”
“这一年,厂里忙,没怎么回来看您,是儿子不孝。”
“不过您放心,儿子现在升了车间主任,手底下管着百十号人呢。以后啊,咱们老林家的腰杆子,儿子给您撑著!”
“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身体硬朗,长命百岁!”
说完,他一仰脖。
二两白酒,一口闷。
喝完还把杯底亮给那个干瘦的老头看,一滴不剩。
大家长依旧闭着眼。
只是那只盘核桃的手停了一下,干瘪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嗯。”
从鼻腔里挤出一个音节。
二舅脸上的褶子瞬间笑开了花。
他坐下,得意洋洋地扫视了一圈,那模样像是在说:看到没?这就是长子的排面。
紧接着。
坐在二舅下首的一个黑脸汉子站了起来。
三叔。
刚才一直没说话,存在感极低。
他没二舅那么会说,显得有些局促。
“爸我也敬您。祝您身体好,吃嘛嘛香。”
说完,也是一口闷。
大家长这次连“嗯”都没一声,只是眼皮微微抬了一下。
然后是三姑。
再然后是那两个阴沉的老太太。
最后才是大姨。
一圈下来,等级森严,秩序井然。
二舅是核心,是家族的荣耀。
三叔是老实人,陪衬。
三姑是泼辣户,负责活跃气氛。
大姨虽然张罗得最欢,但在敬酒这个环节,她得排在最后。
因为她是“嫁出去的女儿”。
林一死死盯着每一个人的动作。
他在拆解。
拆解他们的站姿,拆解他们的杯口高度,拆解他们的祝酒词。
二舅说了108个字,重点是“炫耀成就”和“表孝心”。
三叔说了15个字,重点是“朴实”。
三姑说了56个字,重点是“夸大家长气色好”。
规律找到了。
身份决定话术。
混得好的,要捧;混得差的,要顺;嫁出去的,要哄。
现在。
npc都敬完了。
饭厅里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像是一群饿狼,盯着四只待宰的羔羊。
轮到他们了。
何山又开始抖腿。
钱月脸色惨白,手里的杯子晃荡个不停。
苏晓更是把头埋进了胸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先?
林一的大脑飞速运转。
按理说,他是队长,又是刚才被二舅盖章认证的“白领”,应该他先。
但他不能先。
因为他是这个小队里唯一的“智囊”。
他必须留到最后,用来兜底,用来应对突发状况。
如果他先上了,万一踩了雷,后面三个人必死无疑。
苏晓?不行。
未成年,刚才已经卖过惨了,再让她顶雷容易崩。
钱月?也不行。
大龄剩女的人设本来就不讨喜,这时候出头容易被集火。
只有何山。
皮糙肉厚,刚才虽然被扣了分,但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而且,他的人设是“傻小子”。
傻小子说错话,做错事,长辈通常会宽容一些。
这叫“不知者无罪”。
“何山。”
林一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你先。”
何山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
“对。”林一语速极快,“照着二舅刚才的样子做。别废话,直接喝。”
何山咽了口唾沫。
他虽然怕,但他信林一。
既然队长让他上,那就是刀山火海也得跳。
哗啦。
何山站了起来。
学着二舅的样子,他也佝偻著背,双手捧著杯子。
那双粗糙的大手把小小的酒杯捏得几乎变形。
“太太爷爷。”
何山的声音有点发颤,但他努力让自己的嗓门大一点。
“重孙给您拜年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拼命回忆刚才二舅说过的话。
“那个我在外面挺好的,虽然没二舅那么厉害,但也也能吃饱饭。”
“以后我也给咱们老林家撑腰!”
“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身体硬朗,长命百岁!”
词儿几乎是一模一样。
连语气都在刻意模仿二舅那种洪亮和自信。
说完。
何山一闭眼,一仰脖。
那杯浑浊的液体顺着喉咙灌了下去。
辣。
像是一团火炭吞进了肚子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但他忍住了,没咳出来。
他也学着二舅的样子,把杯底亮给那个老头看。
“喝完了!”
何山大声说道,脸上挤出一个憨厚的笑。
他觉得自己这波稳了。
词儿是抄的标准答案,姿态也做足了,酒也喝干了。
这总挑不出毛病了吧?
饭厅里一片死寂。
没人说话。
二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阴冷。
三姑撇了撇嘴,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大家长依旧闭着眼。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只盘核桃的手,也没有停。
咔哒。咔哒。
核桃撞击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何山举著空杯子,僵在原地。
冷汗顺着他的后背往下流。
怎么回事?
剧本不对啊?
就在这时。
那道冰冷的机械音,如同宣判死刑的锤子,重重落下。
【警告!】
【判定:刻意模仿,东施效颦。】
【判定:身为晚辈,却妄图窃取长辈的威风,缺乏诚意。】
【判定:时机错误。长辈尚未发话,擅自起身。】
【面子值-10】
轰!
何山只觉得脑子里嗡翁的。
他又被扣分了。
而且是整整10分!
“这”何山慌了,他求助地看向林一,“队长,我”
林一的脸色很难看。
他失算了。
不,不是失算。
是规则的陷阱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抄作业。
在现实世界里,这叫借鉴经验。
但在《阖家欢乐》里,这叫“没大没小”。
二舅能说那些话,因为他是长子,是车间主任,他有资本炫耀。
那是他的“面子”。
何山算什么?
一个在外面混得连饭都吃不好的穷小子,也配说“给家族撑腰”?
也配祝大家长“福如东海”?
那是僭越。
那是打肿脸充胖子。
而且。
最致命的一点是——
“时机错误”。
林一猛地意识到,刚才二舅敬酒前,大姨是先“请”了一下的。
这叫“长辈提携”。
而何山是自己站起来的。
没人请你,没人让你说话,你自己跳出来。
这叫“不懂规矩”。
在这个家里。
你连呼吸的频率,都得看长辈的脸色。
“坐下。”
林一冷冷地说道。
何山灰溜溜地坐回椅子上,像是一只被斗败的公鸡。
85分。
再扣几次,他就真的要被“清理门户”了。
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空气里的氧气仿佛被抽干了,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
一直像尊雕塑一样的大家长,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浑浊的、没有眼白的眼睛,越过桌子中间堆积如山的残羹冷炙。
越过瑟瑟发抖的苏晓。
越过面如死灰的钱月。
越过垂头丧气的何山。
最终。
定格在林一身上。
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
没有愤怒,没有喜悦,甚至没有人类该有的温度。
就像是在看一只蚂蚁。
一只稍微有点意思,但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
老头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笃。笃。
声音不大。
却像是在林一的心脏上敲了两下。
他没说话。
但林一读懂了他的意思。
该你了,一股压力笼罩着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