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号的探测光束如银白触须，缓缓扫过这片被死亡浸透的星域。
希望遗民舰队的十七艘舰船呈防御阵列展开，引擎保持着最低功率运转，像一群受惊的夜行动物，警惕地嗅探着黑暗中的每一丝异动。舷窗外，那些扭曲的金属残骸在星光下投出怪诞的阴影，有些碎片上还凝固着能量武器灼烧出的熔融痕迹，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所有扫描已完成。”通讯频道里传来技术官干涩的声音，“未发现任何生命迹象。能量残留分析显示，最后一场战斗发生在……七十二标准时前。”
七十二小时。仅仅三天。
星萤站在洪荒号的观测平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发白。她认得那些残骸的风格——左侧那艘只剩下三分之一舰体的战列舰，是帝国第七舰队的旗舰“龙骧号”，舰首的龙纹徽记即使破损了也依然狰狞；右前方漂浮的灵能阵列核心，来自灵能联邦的“沉思者”级巡洋舰，那是她导师曾经服役过的地方；更远处，墨家机关城“非攻号”的残骸如同一朵被暴力撕碎的金属莲花，每一片花瓣般的装甲板上都残留着精密的符文刻痕。
“他们拼尽了全力。”清风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平静中带着某种沉重的穿透力，“你看残骸的分布——帝国舰队在最外围，承受了第一波冲击；灵能战舰居中策应，进行精神干扰和能量压制；墨家机关城在核心位置，它本该是最坚固的堡垒。”
混沌道瞳的视界中，那些残骸不再只是冰冷的金属。清风“看见”了能量流动的轨迹——在毁灭来临前的最后一刻，这些来自不同文明、有着不同传统的战舰，竟形成了完美互补的防御阵列。帝国的皇道龙气化作金色的屏障，灵能者燃烧精神力编织出无形的网，墨家的符文阵法在虚空中展开几何纹路，将整个前哨笼罩在多重防护之下。
可这一切还是被摧毁了。
“攻击来自三个方向。”清风继续说道，抬手在虚空中勾勒出能量流向的示意图，“监督者的秩序光束从正前方切入——那种力量我认得，是直接改写局部物理常数的攻击。掠食者的生物战舰从侧翼突袭，它们用某种精神污染干扰了灵能者的阵列。而真正的致命一击……”
他的手指点向残骸带深处，一处空间结构异常扭曲的区域。
“来自后方。”
星萤猛地转头：“后方？你是说……”
“前哨的防御系统是从内部被破坏的。”清风的声音低沉下去，“看那些墨家机关城的残骸，它的核心动力炉不是被外部击穿，而是在满负荷运转时突然过载——只有预设的自毁程序，或者内部权限操作，才可能造成这种损伤。”
观测室内陷入死寂。只有仪器运转的轻微嗡鸣，和通风系统循环空气的沙沙声。
这时，通讯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执政官，各舰搜索队报告……他们在残骸中发现了一些异常情况。”
“说。”
“一些战舰的残骸上……有来自友军的攻击痕迹。”
星萤闭上眼睛。最后的侥幸心理，像风中残烛般熄灭了。
清风独自站在那个刚刚发现的逃生舱旁。混沌之气在他掌心流转，温柔地包裹着那名灵能联邦军官的遗体，也包裹着那枚仍散发着微光的数据核心。
军官的军衔标识显示，他是灵能联邦驻守望者前哨的最高指挥官——阿尔杰·维兰，一位有着四百年服役记录、获得过三次星域勋章的老兵。在清风的混沌道瞳视界中，这位军官的死亡并非简单的战伤致死。
“他的灵能核心是被从内部破坏的。”清风用精神链接对星萤说，“不是敌人的攻击，而是……自我燃烧。他在临死前，强行将全部精神力注入这枚数据核心，形成了最后一道封印。如果有人试图暴力破解，或者核心离开他遗体一定范围，封印就会触发，核心会自毁。”
“他在保护里面的信息。”星萤的声音在精神链接中颤抖，“不惜以灵魂永灭为代价。”
清风点头，缓缓将手掌悬停在数据核心上方。混沌之气如最精细的手术刀，开始渗透那层由生命和灵魂铸就的封印。这不是破解，而是安抚——他需要让这枚核心“相信”，接替者值得托付。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标准时。
当最后一丝灵魂印记在混沌之气的包裹中安息时，数据核心的光芒突然变得柔和，随后投射出一片全息影像。
影像晃动不稳，显然是紧急状态下录制的。
“如果有人在看这段记录，说明我已经死了，而你们找到了核心。”他的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清晰得可怕，“没有时间解释一切，我只能说重点。”
画面外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维兰的身体晃了晃。
“守望者同盟内部有叛徒。级别很高，可能不止一个。他们被称为‘皈依者’，相信收割者的‘净化’是宇宙进化的必然阶段，主动协助收割者清除‘不符合进化方向的文明’。”
星萤倒吸一口冷气。
“叛徒泄露了前哨坐标。监督者和掠食者联合来袭——是的，它们联合了，这是前所未有的。因为它们的目标一致：找到‘起源之密’的钥匙。”
画面中的维兰剧烈咳嗽，嘴角渗出血沫。
“什么是起源之密？我不知道全部。我只知道，同盟最核心的成员文明——帝国、灵能联邦、墨家、星海议会等等——在远古时代曾共同发现了一个秘密。关于这个宇宙的‘初始设定’，关于规则从何而来，关于为什么会有生命，为什么会有‘道’与‘法则’。”
“那个秘密被分散封印在多个地点。而开启封印需要‘钥匙’——不是物质实体，而是一种特殊的‘信息编码’，被记录在特定个体的血脉、传承或者文明火种之中。”
维兰转头看向画面外，似乎有人在大喊什么。他回头，眼神决绝。
“前哨保存着一部分关于钥匙下落的线索。这就是它们想要的东西。我们销毁了大部分，但最核心的一组坐标……我藏在了……”
巨大的爆炸吞没了他的声音，画面剧烈摇晃，最后稳定下来时，维兰已经在一个狭小的逃生舱内，也就是清风发现他的地方。他脸色惨白，正用颤抖的手在控制面板上输入着什么。
“坐标我已经加密存入核心的第二层。密码是……我女儿的名字，莉娜，和她出生的星域标准时，32114:37。”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疲惫。
“找到钥匙。保护它。绝不能让收割者得到。如果它们集齐了钥匙，打开了起源之密……它们就能真正‘修订’这个宇宙的底层法则。到时候，不仅仅是生命，就连‘可能性’本身都会被固化。一切偏离它们所谓‘绝对秩序’的存在，都将从逻辑根源上被抹除。”
“那将是真正的终结。不仅是物质的毁灭，而是所有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被宣判‘不允许发生’。”
画面开始闪烁。
“最后，小心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叛徒可能在任何地方，任何身份。它们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同胞，而是……另一种东西。它们相信自己在执行更高的正义。”
维兰抬起头，直视着记录镜头，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未来的观看者。
“愿真理指引你们。愿希望……不灭。”
影像消失了。
数据核心的光芒黯淡下来，随后投射出一串复杂的加密坐标。清风默默记下，挥手将坐标也分享给星萤。
观测室内，长久的沉默。
窗外的残骸无声漂浮，像是无数墓碑，纪念着一场甚至不为人知的牺牲。
“他临死前说的内鬼……”星萤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就在我们之中？”
“不一定是我们舰队。”清风说，但眼神锐利，“但维兰指挥官特意留下警告，说明叛徒的渗透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深。守望者前哨这种级别的机密据点都被攻破，内部肯定有高级别内应。”
他看向窗外希望遗民舰队的阵列。
“我们现在带着前哨最后的遗产——坐标信息。这意味着，我们已经成为目标。”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洪荒号的警报突然响起。
“检测到空间波动！”技术官的声音带着惊恐，“三个方位！距离……很近！它们一直潜伏在附近！”
清风瞬间将感知扩展到极致。
混沌道瞳穿透舰船外壳，穿透虚空，看到了——
在残骸带的阴影中，在扭曲的空间褶皱里，一道道银白色的几何体缓缓浮现。监督者的战舰，它们一直埋伏在这里，像等待腐肉的秃鹫。
而在另一个方向，虚空如血肉般蠕动，生长出扭曲的生物组织。掠食者的巢舰，它们猩红的感知器官锁定了希望遗民舰队。
最令人心悸的是第三个方向——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纯粹的、不反射任何光线的黑暗。但清风能感觉到，那片黑暗在“观察”着这里。那不是物质的存在，而是某种……概念性的空洞。
“那是什么？”星萤也感觉到了，一种本能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
“不知道。”清风的混沌道瞳也无法完全看透那片黑暗，“但它的‘存在性质’……和监督者、掠食者都不同。更古老，更……抽象。”
三方势力，呈品字形包围了这片残骸区。
而希望遗民舰队，正处在中心。
“它们不是偶然出现的。”清风缓缓说，“它们知道我们会来。有人告诉了它们我们的路线和抵达时间。”
内鬼的警告，此刻变成了冰冷的现实。
通讯频道里传来各舰船长的声音，惊恐，但依然在努力保持镇定。他们在等待命令。
星萤深吸一口气，看向清风：“我们该怎么办？”
清风的目光扫过监督者的秩序舰队，掠食者的生物巢群，以及那片无法理解的黑暗。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数据核心，里面封存着关于“钥匙”的坐标，关于起源之密的线索，也关于一个垂死之人的最后嘱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然后，他看向舰桥窗外，那些漂浮的、属于不同文明的战舰残骸。帝国、灵能联邦、墨家……它们曾并肩作战，至死方休。
他转身，走向舰桥中央的控制平台。每一步都沉稳如山。
“现在，轮到我们了。”
混沌道瞳深处，那些来自观察者文明的知识开始翻涌。关于空间结构的解析，关于能量流动的规律，关于如何在这片被死亡填满的星域中，找出一条生路。
“星萤，让所有舰船向我靠拢，形成紧密阵型。准备进行短距空间跳跃。”
“短距跳跃？在这片空间结构脆弱的区域？太危险了！”一位舰长在频道中惊呼。
“留在这里更危险。”清风的声音不容置疑，“监督者的秩序力场已经开始蔓延，再有十分钟，这片区域的空间将彻底‘固化’，到时候我们连跳跃都做不到。掠食者的精神污染也在扩散，已经有舰员的情绪出现异常波动。”
他的手在控制界面上快速操作，混沌之气渗入洪荒号的核心，与这艘远古战舰产生深层的共鸣。
“我会用混沌道域暂时稳定跳跃路径。但机会只有一次，窗口期不会超过三十秒。所有舰船，必须同步。”
他看向那片无法理解的黑暗。
“至于那个东西……我来处理。”
星萤想说什么，但看到清风的眼神，她将话咽了回去。那是一种她从未在这位神秘存在眼中见过的神色——不是赴死的决绝，而是一种……专注。仿佛一个工匠面对最复杂的造物，一个学者面对最深奥的谜题。
“你想做什么？”她最终只问出这一句。
清风没有直接回答。他抬起手，混沌之气在掌心凝聚，不是攻击性的能量，而是某种更本质的、宛如“无”的状态。
“观察者文明的记载中，提到过一种存在。它们诞生于宇宙早期的信息湍流，是‘未被定义的潜在可能性’凝结成的实体。它们没有固定形态，没有明确意识，只是……存在着。如同混沌中的倒影。”
他看向那片黑暗。
“如果那是那种东西，那么它既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它只是……在观察。观察‘故事’如何展开。”
“那我们该怎么做？”
“给它一个值得观察的故事。”
清风说完，闭上眼睛。
混沌道瞳全力运转。
整个残骸区，所有漂浮的碎片，所有残留的能量，所有逝者最后的意志——在这一刻，都被清风的感知连接起来。他看到了龙骧号舰长在最后一刻下达冲锋命令的决绝，看到了灵能者们燃烧自我编织护盾的悲壮，看到了墨家机关师引爆核心与敌同归于尽的平静。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这些即将消散的“记录”，在混沌之气的牵引下，开始重新组合、编织。
不是复活死者。那已不可能。
而是将这些“信息”，这些“故事”，铸造成一把钥匙。
一把打开“可能性”的钥匙。
“所有人，准备！”清风的声音通过精神链接同时响彻所有舰员脑海。
在他身前，混沌之气凝聚成一个复杂到极致的符文。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文明的文字，而是直接描述“不确定性原理”的本源印记。
与此同时，那片纯粹的黑暗，似乎……动了一下。
它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一种与它所代表的“未被定义的可能性”完全相反，却又同源而生的东西——一种“正在被定义的可能性”。
那是生命最本质的冲动：在混沌中创造秩序，在虚无中书写故事，在必然的终结前，挣扎着说出“我存在过”。
清风将手中的符文，推向了那片黑暗。
没有爆炸，没有闪光。
只有一种感觉——仿佛整个宇宙，轻轻地，眨了一下眼。
就在这个瞬间——
“跳！”
洪荒号的引擎发出前所未有的轰鸣，混沌道域如银色莲花般绽放，将十七艘希望遗民的舰船全部笼罩。空间被强行撕开一道裂口，不是通往某个具体坐标，而是通往“尚未被固化的任何地方”。
舰队消失在虚空之中。
残骸区重归死寂。
监督者的银白几何体缓缓转动，似乎在重新计算目标去向。掠食者的巢舰发出无声的嘶鸣，搅动着虚空的血肉。而那片纯粹的黑暗……
它依然在那里。
但在它“内部”，多了一点东西。
一个由无数破碎故事编织成的符文，一个关于牺牲、守护、希望与抗争的印记，一个来自垂死文明的、微弱的呐喊。
黑暗“注视”着那个符文。
许久。
然后，它缓缓地，后退了。
如同潮水褪去，如同从梦中醒来。
这片星域，再次只剩下残骸，星光，与永恒的沉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而在数光年外的某片无名虚空，银光炸裂，十七艘舰船踉跄地跃出空间通道。一半的舰船引擎过载，三艘舰体出现裂痕，所有人都被剧烈的空间震荡冲击得头晕目眩。
但他们活下来了。
洪荒号内，清风单膝跪地，七窍渗出淡金色的血液。强行稳定如此大规模的空间跳跃，尤其是最后那一刻对抗那片黑暗的“存在性侵蚀”，几乎耗尽了他全部力量。
星萤冲到他身边，却被清风抬手制止。
“我没事。”他喘息着说，擦去血迹，眼神却异常明亮，“而且，我们得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什么？”
清风看向手中的数据核心，又看向窗外的无尽星空。
“我们知道了敌人的目标，知道了有一把‘钥匙’，知道了有一个关于宇宙起源的秘密。而且，我们刚刚证明了——”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带着血丝，却无比锐利的笑容。
“即使面对注定终结的故事，生命依然可以选择如何书写最后一页。”
舰队在虚空中缓缓调整阵型，修复损伤。窗外依然是永恒的黑暗，但此刻，那黑暗中似乎有了一丝不同的东西。
不是希望。
而是比希望更根本的、更坚韧的东西——
选择的意志。
“设定航向。”清风站起身，将加密坐标输入导航系统，“我们去看看，那把‘钥匙’，到底隐藏着什么。”
星图在控制台上展开，一个遥远的星系坐标被高亮标记。
而在那个方向的尽头，某种古老的存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从亿万年的沉睡中，微微苏醒。
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