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仲昆返程
回到东风招待所,仲昆快步走到服务台,拨通了岳父办公室的电话。片刻后,岳父沉稳的声音响起,“爸,我是仲昆,在衡阳这边考察完了。”他刻意放慢语速,将考察的细节一一禀报,“衡阳厂的生产线比咱们预想的规整,齿轮精度能达到二级标准。”他顿了顿,把孙科长不同意他去南宁考察的意见也向岳父作了汇报。
听筒里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岳父清晰的回应:“孙科长的安排有道理,衡阳这边的技术资料够你消化一阵了,南宁就不用跑了,早点回来把考察内容整理出来。”得到岳父的肯定,仲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连忙应道:“好嘞爸,我这就买返程票,估计明天就能到郑州。”
挂了电话,仲昆看了看表,已经快中午了。他到招待所食堂打了份饭菜,一碗辣椒炒肉,一碟清炒时蔬,配着香喷喷的白米饭,吃得酣畅淋漓。饭后稍作歇息,他让服务员帮忙叫了辆出租车,直奔衡阳火车站。
火车站里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的旅客拖着行李穿梭不息。仲昆排队买了张下午3点衡阳到郑州的软卧车票,看时间还早,便踱到站内的商场里。货架上摆满了各地特产,他一眼就看到了衡阳有名的石鼓酥薄饼,金黄的外皮透着油光,包装上印着古朴的花纹,当即称了2斤。又想起岳父爱喝茶,便选了2斤衡山云雾茶,茶叶条索紧细,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又给小燕买了一盒手擀麻糖。
拎着包装好的特产回到候车厅,广播里传来列车晚点的通知,要推迟半个小时检票。仲昆找了个座位坐下,耐心等待。直到下午3点15分,检票口终于开始放行。他随着人流登上火车,找到自己的软卧包厢,里面已经有了3位旅客。仲昆的铺位是上铺,他把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又将装月饼和茶叶的袋子妥善放好,随后踩着梯子爬上铺位。
躺下后,车厢里的轰鸣声和旅客的低语声交织在一起,仲昆翻来覆去却毫无睡意。他索性从随身包里掏出那本《红与黑》,这书他看了不下十遍,每次读都有新的感悟。油墨的书香混着车厢里淡淡的烟味,渐渐让他静下心来。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6点,列车广播员温柔的声音响起,提醒旅客可以到餐车用餐。仲昆合上书,爬下铺位,沿着走廊来到餐车。点了一份红烧鱼块和一碗番茄蛋汤,慢慢吃着。饭后回到包厢,夜色渐渐降临,车厢里的灯光变得柔和,旅客们也都安静下来。仲昆再次爬上上铺,这次没一会儿,便在列车的颠簸中沉沉睡去。
仲昆是被列车轮轨撞击铁轨的节奏声唤醒的。他费力地睁开眼,窗帘缝里漏进几缕灰蒙蒙的晨光。抬手摸向枕头边的手表,表盘上的指针指向六点十分。车厢里静悄悄的,只有隔壁铺位传来轻微的鼾声。他低头往下铺看,铺位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白色的床单拉得平展,昨晚那个唠嗑到深夜的山东旅客,果然如他所说,天不亮就下车了。
仲昆撑着铺位的栏杆,小心翼翼地往下爬。双脚落地时,皮鞋在地板上轻响了一声。他走到车厢连接处的行李架旁,取下挎包。挎包里装着折叠牙刷、搪瓷缸子和一块肥皂,都是出门必备的老物件。
洗手间里还带着清晨的凉意,水龙头流出的水冰得人一激灵。仲昆快速洗漱完毕,用毛巾擦干脸,顿觉神清气爽。这时车厢里渐渐有了动静,有人打着哈欠起身,有人端着缸子去接开水。他顺着过道往餐车走,不自觉地跟着列车的节奏摇晃。
餐车里面已经坐了不少旅客。服务员穿着蓝色的铁路制服,推着餐车来回走动,吆喝着“油条、稀饭、茶叶蛋嘞”。仲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碗稀饭、两根油条和一个茶叶蛋。稀饭熬得黏稠,飘着淡淡的米香,油条是刚炸的,外酥里嫩,就着咸菜丝吃,满口都是家常的味道。他吃得不快,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田野、树木、村庄,都在晨光中渐渐苏醒,像一幅缓缓展开的水墨画。
吃完早点,仲昆慢悠悠地走回软卧车厢。此时车厢里已经热闹了些,有旅客在整理行李,有母亲在给孩子梳辫子,还有人靠在铺位上翻看报纸。他回到自己的铺位坐下,从挎包里掏出另一本《机械设计基础》,这是他在配件厂工作必备的书,趁旅途空闲翻一翻,总能有新的收获。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传来列车员清脆的声音。“同志,换票了。”仲昆抬头,看见一位戴着大檐帽、胳膊上别着红袖章的列车员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换票夹。他连忙掏出车票递过去,列车员核对无误后,把到站通知告诉他:“同志,再有20分钟就到郑州站了,准备好行李啊。”仲昆点点头:“好嘞,谢谢列车员同志。”
收拾好行李,仲昆提前站在车厢门口等候。列车缓缓驶入郑州站,站台上车水马龙,广播里反复播报着列车到站和发车的信息。他随着人流下车,刚踏上站台,就看见对面轨道上停着一列快车,车身上醒目标着“兰州—上海”。仲昆心里一动,他要回县城,这趟车正好顺路,要是能赶上,就不用在郑州车站耽误时间了。
他来不及多想,拖着那个旅行箱,快步朝着对面的列车跑去。跑到车门口时,一位身材高大、穿着铁路制服的列车长正站在那里核对车票。仲昆喘着气问道:“列车长同志,我想上车补票,请问可以吗?”
列车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穿着整洁的中山装,带着旅行箱,便侧身让出了门口:“上来吧,到服务台补票。”仲昆喜出望外,连忙拖着旅行箱上了车。列车长领着他穿过拥挤的硬座车厢,来到10号车厢的服务台,递给他一张补票单。仲昆麻利地填好信息,交了钱,拿到了一张的卧铺票。
“真是太幸运了!”仲昆心里忍不住感慨。他原本以为要在郑州车站等大半天,没想到居然能无缝换乘,还补上了卧铺票。他提着行李找到自己的铺位,安顿下来后,靠在铺位上长出了一口气。这趟出差,去的时候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办事只用了一天,没想到回程这么顺利。
列车继续向东行驶,窗外的风景渐渐从平原变成丘陵。仲昆时而看看书,时而闭目养神,偶尔和隔壁铺位的旅客聊上几句,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太阳渐渐西斜,车厢里的光线变得柔和起来。
下午四点整,列车准时驶入县城火车站。仲昆提着行李下车,一股熟悉的湿热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这是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一草一木都透着亲切。
出了火车站,仲昆径直走向迎宾饭店的停车场。饭店门口停着几辆小轿车,他走向自己的轿车打开后备箱,把旅行箱放了进去。
仲昆开车先到岳父的公司,他这次出差带回两样东西,一是给岳父的衡山云雾茶,二是给家人带的衡阳有名的石鼓酥薄饼。
车子平稳地行驶到了岳父的公司,仲昆提着那个提前准备好的大纸袋,径直走进办公楼。
仲昆走到岳父办公室门口,没敲门,直接推了进去,人还没完全进门,声音就先传了进去:“爸,我回来了!这一路特别顺利!”
岳父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听到声音抬起头,放下手里的钢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小子,真是速去速回。三天时间,往返跑了四个省,够能折腾的。”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最主要是事情办得不错,具体情况今天就不说了,回头再细聊。”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仲昆手里的纸袋上,“这是什么?”
仲昆把纸袋放在办公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摆着一盒酥饼和一罐包装精致的茶叶。“里面装了一盒薄饼,是衡阳有名的石鼓酥薄饼,还有一罐衡山云雾茶,您平时爱喝茶,特意给您带的。”他笑着说。
岳父拿起茶叶罐,打开盖子闻了闻,一股清新的茶香扑面而来。“不错不错,还是你有心。”他满意地点点头,把茶叶罐放回桌上,“一路辛苦了,先回家休息休息,晚上让马媛做几个你爱吃的菜。”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粗布,仲昆开着车从县城往杨家庄赶。车子驶进杨家庄时,村口的老槐树已经只剩模糊的轮廓,仲昆把车停在自家院门口,熄了火。他推开车门,脚刚沾地,就听见院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
“爸爸!”小燕的声音带着高兴。她握住仲昆的手,拽着他就往屋里跑,“你回来得正好!奶奶和妈妈正摆碗筷呢,马上开饭啦!”
仲昆被女儿拉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进了餐厅,他放下手提袋,拉开拉链,先摸出一盒包装鲜亮的麻糖,塞进小燕手里:“特意给你带的,衡阳特产。”小燕眼睛一亮,抱着盒子就不肯撒手。仲昆又拿出一罐印着“衡山云雾茶”字样的铁皮罐,转身递给坐在藤椅上抽烟的廷和:
“爸,这是正宗的衡山云雾茶,我在衡阳喝着口感好,给你捎了一罐。”
廷和接过茶叶罐,放在手里掂了掂,揭开盖子闻了闻,眉梢舒展了些:“嗯,香气挺正,比咱们本地的茶润。”
小燕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开了麻糖包装,透明的玻璃纸里,琥珀色的麻糖裹着芝麻,甜香立刻弥漫开来。她先拿起一片,踮着脚送到廷和嘴边:
“爷爷,你先尝!”廷和笑着张嘴,含住麻糖,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接着,小燕又捏起两片,一扭一扭跑进厨房,清脆的声音穿透油烟:“奶奶,妈妈,爸爸回来啦!这是爸爸捎的麻糖,你们快尝尝!”
厨房里,老伴正往碗里盛小米粥,马媛在摆盘子,闻言都停了手。小燕踮着脚,把一片麻糖送进奶奶嘴里,又把另一片塞进马媛手里,不等两人说话,就像只小蝴蝶似的跑回餐厅,拿起一片自己啃了起来,嘴角沾了点芝麻,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餐桌上,主食是从厂里食堂打的白面馒头和玉米饼,还有两样荤菜——红烧肉和炒鸡蛋,都是食堂振东的手艺。老伴端上一锅冒着热气的小米粥,米油厚厚的浮在表面,又摆上一碟凉拌黄瓜,一碟腌萝卜条,清爽解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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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伟在厂里吃了,”老伴一边给仲昆盛粥,一边说,“他说饭后跟工友们打乒乓球,或是凑一桌打牌,就不回来吃了。”
仲昆点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红烧肉。一家五口围坐在小方桌旁,灯光昏黄却温暖,映着每个人的脸。小燕一边啃着麻糖,一边叽叽喳喳问:“爸爸,衡阳远不远呀?那里有没有拖拉机?”
仲昆放下筷子,喝了口小米粥,慢慢讲起这次南方之行。他说衡阳拖拉机厂的规模有多大,厂房连片望不到头,说那里的工人干活有多麻利,流水线转得像走马灯,说衡阳的米粉好吃,辣椒油香得过瘾,还说街边有卖糖油粑粑的,甜糯可口。他讲得绘声绘色,小燕听得眼睛都直了,廷和和老伴偶尔插一两句话,马媛则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给小燕夹一筷子菜。
只是从头到尾,仲昆没提一个字关于齿轮的事——衡阳厂的齿轮精度、生产工艺,都被他藏在了心里。
廷和端着茶杯,慢慢啜着茶,心里自有盘算。他知道仲昆这次去南方,名义上是参观学习,实则是想为厂里的齿轮生产找点突破口。可来回路上就占了两天,在衡阳满打满算才一天,那么大的厂子,光是走马观花走一圈都费劲,哪里来得及细琢磨技术?原计划还要去南宁,看仲昆这模样,多半是没去成。但他没问,有些话,仲昆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追问也没用。
晚饭吃得热热闹闹,小米粥就着小菜,配着食堂的荤菜,每个人都吃得舒心。饭后,老伴收拾碗筷,马媛带着小燕去洗脸刷牙,廷和依旧坐在炕沿上抽烟,仲昆则帮着收拾了桌子。夜色渐深,杨家庄彻底静了下来,一家人心照不宣地各自回屋休息,连小燕也带着对衡阳的憧憬,很快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