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的葬歌。
渐渐唱完了。
最后一个音,在葬洞深处回旋了许久,才慢慢散去。
李洛重新动了起来,慢慢将抱着的人放下,放入黑坑之中。
草席裹着阿草的身体,缓缓下落,没有翻滚,也没有倾斜,她的身体很轻,轻得象一片被风托住的叶子,灵化后的那一头青色的长发,在下坠的过程中微微扬起,亦像离枝而落的新叶。
很快,草席的边缘消失了,青色的发丝也随之隐没,黑坑恢复了原本的深邃,若从未容纳过任何东西,亦不知有什么才能真正将其填满。
前两次。
木子死去的时候,巫死去的时候,李洛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所有人都离开,他才作为最后一个离开,而今日,他转过身,没有再看黑坑一眼,率先离开了葬洞,是第一个离开的人。
淼默默跟上。
她举着火把,走在他的侧后方,火光在狭长的信道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不断折断,一路无声,信道很深,很长,直到前方出现一处岔口。
李洛停顿了下。
这里,一侧是通往后山涯壁的路,尽头,有木子的石室,另一侧是通往山腹深处的路,尽头,有阿草的石室。
他没有停太久,只是顿了顿,继续迈步,他没有走向任何一边,继续向前,最终,他重新回到巫的石室,石室内,已空无一人,先前的嘈杂,对峙,杀意等等,若一场幻梦。
中央祭坛上火盆中的火种,仍在燃烧,静静稳稳的燃烧着,火光映照着四周,投出静默的影子,祭坛前地面上,还残留着一滩滩血迹,颜色已不再鲜亮,暗沉地铺在石地之上。
李洛走向祭坛,靠着祭坛坐下,那双空洞的眼眸,慢慢合上,他的呼吸,渐渐放缓,一息,又一息,越来越轻,越来越慢,直到,完全没有。
若不是他的胸口,在隔着一段不短的时间,会微微起伏一下,这一刻的他,与死去无异。
名为淼的少女。
她站在一侧,火光映在她那张白净而柔和小脸上,肌肤细腻得象光都挂不住,如水滑落着,她看着李洛,不是注视,也不是打量,更象是在陪伴,她没有走近,靠近,只是站着,看着。
许久。
她才转身,动作很轻,很轻,怕惊动了什么,她无声将手中的火把拿出石室,不久,她又回来了,手中多了一只石盆,盆中盛着清水,水面安静,没有一丝涟漪。
淼走到一滩血迹前,暗红贴在石地上,干了的,她俯下身,双膝触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而后,开始擦拭地上的血迹,一下一下,血迹在水的浸润下,渐渐淡去,红色被一点点抹开,又一点点消失,石地重新露出原本的颜色,冰冷而干净。
她将染红的水倒掉,又重新换了一盆,再擦,依然无声,熟悉而熟练的,亦如过往,每日清晨,她都会来到这间石室,除了拿火,也会扫地,擦拭,整理。
平时,在部落洞窟中,看见肮脏的角落,也会默默清理,没有人吩咐,也很少有人注意,她从不多言,像,有些事,本就该有人去做,没人做,她看见了,又没事下,便做了。
过往很少有人注意到这点。
倒是天天修炼到极晚,又起得极早,会来巫的石室,朝祭坛火盆注入新的火种的李洛,见过她不少次。
……
这是一处未知之境。
这里无比的寒冷。
不是骤然袭来的冷,而是长久盘踞的,渗入骨髓的冷,象是空间时间都能冻住的冷。
这里也很黑。
没有边界的漆黑,象是曾经没有,没有太阳点亮的漆黑天地,万物全在沉睡之前。
不过。
无垠的黑暗深处,有一处微光,那是一大片低矮的植株,叶呈淡青,茎节蜿蜒,如蛇伏地,缠绕交错,连绵成片。
植株之中。
其中一处空隙,躺着一个少女,裹在身上的草席散开了,少女那头青色的长发,同样散开了,铺在微光的植株间,如同初生的藤蔓。
少女静静躺着,没有痛苦,没有挣扎,神情安详,像只是单纯的睡着了,这一片寒冷和黑暗,并没能侵扰她的梦,如若有一股温暖而无形的气息包裹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
少女那散乱青色发丝末端,微微动了一下,随后,慢慢地鼓起,有细小的嫩芽,柔软,纤细,带着初生湿润光泽的嫩芽缓缓展开,它们的颜色,与她的发色相近,却更鲜活。
她的心口处,曾被洞穿,又被愈合的心口处,轻轻起伏了一下,但,有一朵花瓣,粉嫩的,小小的,晶莹剔透的花瓣,从上方缓缓飘落,刚好将那遮掩住,不知是否是错觉。
与此同时。
无光的黑暗之中,不知隔着多远,也不知沉于多深,漆黑之中,忽然有什么,轻轻动了一下,紧接着,一点金芒,在黑暗中浮现,一线,如同裂开的缝隙,随后,那光缓缓扩散,那是一双瞳,一双巨大无比的黄金瞳。
它们睁开时,黑暗像被分开,被又一次分开,却又没有被真正照亮,那双瞳,象是能隔着无尽的空间,隔着层层叠叠的虚无,看到那片短时间内变得更加广阔的发光植株,看到植株中静静躺着的少女。
而后。
在那双黄金瞳的下方,黑暗再一次裂开,这次,是一张巨口,鲜红的巨口,那口大得不可思议,周遭的黑暗开始被牵引,无形的气流随之形成,风开始出现。
不是吹拂的风,而是被吞噬,被拉扯,被迫流动的风,空间震荡,虚无起伏,恐怖到难以形容的气息,在这片黑暗中扩散开来。
然而。
这里冰冷,漆黑,亦无声,一点声音都没,它亦发不出一点声音,更无法惊扰到沉眠的她们,是的,她们,那片植株中,并非只有一个少女。
这里一个,那里一个。
……
李洛陷入沉眠。
无梦。
他的意识又出现在一虚白之境中,同上次一样,他忘了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又要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