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老王念到此处,江夏手中画图的铅笔也微微一顿。
是啊,远在异国他乡的会场上,自己的同志们面对这般蓄意的刁难,周围是各色目光,那份孤立与压力,纵使隔着文字与时空,依然能让人感同身受,胸中憋闷。
不过,别急,你往下看啊!
江夏瞥了眼大老王,把桌子上的几个果子往身边拿了拿。可不能都让这家伙霍霍了,自己还没吃够。
“洋人都得罒!”
大老王忍不住骂了一句,但随即又眉飞色舞地念了下去,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与有荣焉的激昂:
“幸而副团长经验丰富,临危不乱。彼并未与那洋员多做无谓口舌之争,而是命我取出随身携带之《iec章程》副本及我政府正式照会文件,其中明确载明我国政府为唯一合法代表,五星红旗为唯一合法国旗。
副团长虽为女流,但手持文件,声虽不高,然字字清晰,以流利法语场宣读相关条款,并严正指出,若iec秘书处继续沿用错误标识,将严重违反章程精神,损害iec之公正性与严肃性,我方将保留向执委会正式抗议并重新考虑参会资格之权利!”
读到此处,大老王果然又想捏果子,但看着江夏像个护食的宫百万一样看着自己。
那巴掌终究是落到了他自己的大腿上。
“啪!”
“好!有理有据,不卑不亢!直戳他肺管子!就得这么干!”
江夏也深以为然,这番应对确实漂亮,直接将对方个人的刁难行为,拔高到违反国际组织章程、损害会议声誉的层面,让对方不得不就范。
他心中对那位未见过的副团长也升起敬意,只是略微有些遗憾,当初代表团出发时,自己没多留意一下,究竟是哪位巾帼担当此任?
江夏回忆了一会,难道是那位年纪最大的?
应该是了,听说那位曾经还是温润老者的英语秘书,那位老人家特意把这位顶级翻译牛人塞进了这个代表团。
诶?
不对吧,这位是英语翻译,材料里写的副团长可是用法语驳斥的……
还没等江夏把这个小小的疑问理顺,大老王那边已经情绪高涨地继续念了下去:
“彼洋员未料我副团长竟如此机敏果决,法语娴熟,更手持章程正本,直指其非。其伪作之困惑状顿消,面露惶然,频频目视身侧一主事者。
主事者见状,知事不可掩,遂趋前,接过文件略作浏览,即向副团长欠身,操生硬英语曰:‘误会,此系历年存档疏漏,即刻更正,望勿介怀。
其态虽前倨后恭,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之阴郁。
副团长神色不变,只淡然换为英语答曰:‘望贵方恪守章程,再无疏漏。’ 遂命其当场于所有文牍、座签及明日会场旗帜图样,一并更正,并需主管签字为凭。对方无奈,一一照办。
待见那五星红旗图样终被郑重录于我方名下,吾等胸中块垒,方为之一舒。然经此一事,暗流涌动之势,已昭然若揭。归寓后,诸君皆默然,然眉宇间,锐气更盛。”
“好样的!痛快!” 大老王读完这段,激动地又是一巴掌拍在江夏肩膀上,力道不小。
“嘿!你们家的人,真是这个!” 他翘起大拇指,脸上满是赞叹。
“我们家的人?” 江夏被拍得一晃,愣了一下。
随即想到后文里自己家人的表现,被夸一句“好样的”似乎也当得起。
大老王咋看得这么快?这不才念到前面驳斥成功那段吗?难道他跳着看的?
江夏看了一眼自己偷懒没装订起来的纸张,提前看了一眼,好像也是理所应当哈。
正想开口询问,顺便聊聊那位法语流利的副团长,忽然——
“江工!江工在吗?小江同志!” 一阵略带急促的呼喊声从楼外传来,由远及近,是拆燃气轮机拆的不知今夕何年的忠华教授的声音。
江夏和大老王同时探头看向楼下。
只见忠华教授快步走进来,他袖口挽着,工作服前襟还沾着些油污,一看就是刚从“拆解现场”过来。
“小江!有空嘛?跟我去拆拆机器玩!”
看着江夏边说马上就来,边快步下楼的动作,大老王条件反射般地跟着站起来,顺手将那叠见闻录仔细归拢好。
“吴老师!您别急,慢慢说,什么地方卡住了?”
忠华教授一拉江夏快速说道:“那燃气轮机拆开了!大部分原理和结构,结合你之前的讲解,都能琢磨个八九不离十。可就是那个高压压气机的前几级静子叶片安装角的微调机构!”
忠华教授想一想,拉着江夏蹲下,直接从花坛里捧出两捧沙子洒在地面,手指划动几下换出了个大致的图形。
“你看,那里面就是这样!”
“里面就是这样,结构不算复杂,有一套连杆和作动筒控制叶片绕轴转动,改变安装角,这思路我们懂,是为了在不同工况下提高效率、防止喘振。
可我们反复测算,发现按照它当前这套连杆的几何尺寸和作动筒行程,叶片的实际可调角度范围,似乎远小于理论上能达到的,对气流产生显着优化效果所需的角度!
也就是说,它费了这么大力气做这么精密的可调机构,可调范围却似乎‘不够用’?
这不合常理啊!
我们漏掉了什么关键的设计点,或者它的调节逻辑根本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江夏一听,心里立刻明白了。
这确实是60年代初期,接触西方早期高性能燃气轮机设计时,一个非常典型、也容易让人陷入思维盲区的“坑”。
忠华教授他们的思路没错,但受限于当时的材料工艺和设计理念,下意识地以“刚性连接、线性调节”为前提去思考。
而后世这种机器(以及这台被“薅”来的轮机采用的更先进设计)的秘密,恰恰在于那个看似不起眼的“柔性元件”和“非线性补偿”。
“我明白了,吴老师。” 江夏点点头,表情了然,“您说的这个,确实是个关键点,但可能想复杂了。它的核心不在于连杆行程本身不够,而在于叶片根部的安装方式,以及连接件中存在特殊的‘弹性设计’。
走,我去看看,应该能说清楚。”
这个解释涉及材料力学和结构设计的一个巧妙思路,不点破的话,确实容易钻进牛角尖。
“太好了!我就知道找你准行!” 忠华教授大喜,拉着江夏就要走。
江夏回头看了一眼大老王。
大老王有些不舍的看向楼上,见江夏要走,还是立刻跟了上来。
“王哥,你继续看吧,等我回来给我好好讲讲,那半文不白的我看着头疼!”
“可是……”
“没事,忠华教授那拆解车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
大老王想了想,那地方确实是重兵把守,闲人免进,自己跟去也进不了核心区,便点点头:“成,那你快去快回,注意安全。我正好把这段看完,嘿,你们家的人可真行!”
大老王又忍不住赞了一句。
江夏抽动嘴角,确实挺行,不过,回来还是要打屁股的!
就算你翻天了,安全还是要讲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