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踹开的动静还在耳边回荡，叶清欢的手已经按在了药罐上。
桌上摊着蓝皮册子、烧焦的纸片、羊皮卷，影卫首领靠墙坐着，脸色发青。萧景琰站在地图前，手指压在北线通道的位置，指节泛白。
“他们知道路线。”他说，“不是巧合。”
叶清欢没抬头，只把药罐轻轻放在桌角。罐身微温，念气还没攒够，回溯之息用不了。她伸手翻开蓝皮册子，从第一页开始看。
账目很整齐，数字一笔不落。墨是松烟加鱼胶调的，写起来顺滑但干得慢，纸上有些地方有蹭痕。她用指甲刮了下其中一行，凑近闻了闻。
“三天内写的。”她说，“纸是南地竹浆，市面上少见。这种厚度，一般用来记密账。”
萧景琰走过来，站到她旁边。“付银三百，入西坊米行？”
“表面是米行。”叶清欢指着墨迹边缘的一点晕染，“你看这里，笔尖顿了一下，说明写字的人迟疑过。他本来想写别的地名，改成了米行。”
“钱不是买米的。”她翻到下一页，“后面几笔支出都标着‘草料’‘油布’‘火引子’，加起来数量不小。这不是日常采买，是战备物资。”
萧景琰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两秒，忽然抬眼看向影卫首领。“你们的人进过药房，有没有看到储存火油的地方？”
“后院西北角有三间库房。”影卫首领撑着桌子站起来，“门封得很严，门口铺了沙土，防止火星溅进去。我闻到一股子桐油味。”
“那就是了。”萧景琰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细木棍，在敌营后方画了个圈，“粮仓、武器库、火油库都在这一片。他们囤了这么多东西，肯定不是为了小打小闹。”
叶清欢合上册子，也走到沙盘边。“羊皮卷上写着‘三日后总攻’，你觉得是真的？”
“边境记录显示，最近七天，敌营每天都有运粮车队进出。”萧景琰放下木棍，“夜里还组织过两次阵型演练，都是攻城套路。兵力调度也符合进攻节奏。”
“不是诱饵。”叶清欢点头，“他们是真打算动手。”
屋里安静了一瞬。
影卫首领咳嗽了一声，声音沙哑。“我们现在怎么办？等他们来打，还是先动？”
萧景琰没说话，手指在沙盘边缘敲了两下。
叶清欢看着他。“你已经有主意了。”
他抬头，目光沉下来。“不能再等。他们既然能摸清我们的接应点，就说明内线不止一个。拖下去，只会让他们准备更充分。”
“你是说……先动手？”
“对。”他抓起木棍，指向敌营后方，“派一支轻装队，绕山道夜袭，目标是粮仓和火油库。烧了他们的补给，前线兵马就得乱。”
影卫首领皱眉。“可那边守备森严，白天都有巡队，晚上更是三步一岗。我们的人怎么靠近？”
“不走明路。”萧景琰把木棍插进沙盘，“走野猪岭。那边山势陡，没人设防。但只有熟悉地形的老猎户才敢走。你手底下有没有这样的人？”
“有两个。”影卫首领点头，“小时候在北山长大，闭着眼都能摸上去。”
“让他们带队。”萧景琰说，“二十人以内，轻装简行，不留活口。任务只有一个——放火，然后撤。”
叶清欢听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药罐边缘。
“这招能打乱他们节奏，但压不住士气。”她说，“这些人是冲着破城来的，只要主将还在，补给断了也能硬拼。”
萧景琰转头看她。“你有别的想法？”
“光烧粮不够。”她说，“还得让他们自己怀疑自己。你有没有办法，让‘主将要降’的消息传进敌营？”
“你是说……造谣？”
“不是瞎传。”她摇头，“找人混进周边村子，放出风声，就说敌军主将收了咱们的钱，答应开战当天打开侧门放我们的人进去。再加点细节，比如他家里老母已经被接到京城，儿子进了太学读书。”
萧景琰眯了下眼。
“这话说出去，谁信？”
“刚开始不信。”她说，“但只要传开了，主将身边的人就会开始盯他。他要是反应激烈，反而坐实了嫌疑。人心一乱，比断粮还管用。”
影卫首领低笑一声。“这招阴的，但他们扛不住。”
萧景琰没笑，但眼神变了。他转身从桌上拿过一张空白纸，快速写了几个名字。
“我手里有三个密探，一直埋在敌营外围。”他说，“一个在村口开茶摊，一个卖柴火，还有一个是游方郎中。传消息最合适。”
他把纸递给影卫首领。“你亲自去安排，天亮前必须出发。记住，别直接说，要让他们‘听说’。”
影卫首领接过纸条，塞进怀里。“明白。我会让茶摊老板先跟赌徒吵一架，赌徒输了钱，骂他主将勾结朝廷，消息自然就散出去了。”
叶清欢点点头。“等谣言传开，他们内部自查，兵力就得往回抽。到时候你们再动手，阻力会小很多。”
萧景琰看着她，语气低了些。“你一夜没睡，脑子还能转这么快？”
“睡不着。”她说，“李五还在他们手里，我不敢停。”
话音落下，屋里又静了。
影卫首领靠着桌沿，呼吸有点重。他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衣服黏在皮肉上。叶清欢瞥了一眼，走过去打开药罐，抓出一小撮药粉。
“把手伸出来。”
“不用……”
“别废话。”她打断他，“你现在倒下了，后面的事谁顶？”
他犹豫一下，抬起胳膊。叶清欢掀开衣袖，伤口已经发黑，边缘泛紫。她撒上药粉，血慢慢止住。
“这是新配的，比昨晚那版温和些。”她说，“明天换一次就行。”
“谢了。”他低声说。
萧景琰一直在看地图。这时他开口：“突袭队什么时候能出发？”
“最快今晚亥时。”影卫首领说，“山路难走，得赶在天亮前摸到岭下。”
“那就定在亥时。”萧景琰拍板，“传令下去，所有参与行动的人，今早必须休息。另外，从影卫里抽四个人，专门盯着城内几位大臣的府邸。谁今天出门次数多、见的人杂，立刻报上来。”
“内奸的事不能放。”他补充，“一边反击，一边查人。”
叶清欢这时走到角落的药箱前，打开三层暗格。里面是三个小瓷盒，分别贴着“清神”“断脉续”“破障”。她逐个检查，确认封口完好。
“这些药，今天必须送到东宫密库。”她说，“我已经让医馆的两个学生在那边等着了。”
“需要护送吗？”萧景琰问。
“不用。”她说，“他们走的是暗道，从夹墙穿过去，不会被人看见。”
她把盒子放进布包，又拿出一本册子登记数量。
“第二批药我也列了单子。”她继续说，“这次重点做‘驱蛊散’和‘续筋丸’，伤员多的话，这两样最缺。”
“人手够吗？”
“学堂高年级的学生都能上手。”她说，“熬药、分装、封蜡，我都教过。轮两班的话，两天能出五百份。”
萧景琰点头。“你安排就好。”
他走回桌边，拿起羊皮卷重新看了一遍。“突袭归突袭，正面防御也不能松。传令禁军，西门、北墙、东市三处加强巡逻，但别惊动百姓。就说最近有流寇，例行戒严。”
影卫首领应了一声。
叶清欢站在药箱旁，突然说：“还有一件事。”
两人看向她。
“那个符号。”她说，“倒钥匙的标记。我在药罐的记忆里见过。”
萧景琰皱眉。“什么时候？”
“之前治过一个老药童。”她说，“他被迷过一次，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我用回溯之息看过他的记忆，闪过的画面里就有这个符号，只是当时没在意。”
“他在哪？”
“死了。”她摇头，“第二天就被发现吊死在自家柴房。说是畏罪自尽，因为他偷了太医院的药。”
萧景琰眼神一冷。“不是自杀。”
“肯定不是。”叶清欢说，“现在看来，他可能是发现了什么，被人灭口。”
屋里沉默了几秒。
影卫首领低声道：“这个符号，应该是他们内部的身份标记。能接触到账本、能进出药房、能调动人手的，才会有。”
“也就是说。”萧景琰缓缓开口，“内奸不在小角色里。能在朝中走动，能拿到情报，还能下令杀人灭口的……”
话没说完，但意思清楚。
叶清欢把最后一盒药放进布包，系紧绳子。
“所以别只盯着外面。”她说，“反击的同时，也得把里面的人挖出来。”
萧景琰看着她，点了下头。
“我知道。”
他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时停下。
“突袭队的名字，一个时辰内报给我。”他说，“传令下去，所有人闭嘴。谁走漏风声，军法处置。”
门打开，外头天光透进来。
叶清欢站在原地，手还按在药罐上。
罐身又热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