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斜照在塌屋的断墙上,叶清欢靠坐在碎瓦堆里,腿上的布条已经湿透。她低头解开外袍下摆,重新缠紧伤口,动作很慢,怕牵动裂开的皮肉。
药罐贴在腰侧,还有点温热。她伸手摸了摸罐身,那道蛇形划痕还在,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刻上去的。她从包袱里取出纸笔,把痕迹描了下来。
外面没有动静。
她把护心膏拿出来,只倒出一点点含在舌下。味道发苦,但脑子清醒了些。她闭眼回想刚才看到的画面——灰袍人站在密室里,左手无名指沾着红漆,在机关图上点了三下。其中一处旁边有半截旧梯。
她睁开眼,翻开随身的小册子,把这三点位置画出来。又翻到前几页,找出皇宫废弃宫殿里发现的傀儡文件。两幅图并排摆着,线条风格不一样,但某些转角的弧度很相似。
她盯着灰袍人袖口露出的刺青。
蛇形,盘绕成圈。
再看药罐上刚描下的那道痕,形状几乎一样。不是巧合。
她想起老太监给她的那张残破地图。当时说是在整理先帝遗物时找到的,标记了几处宫外隐秘据点。她把地图摊开,对照宅院的位置。比例尺对不上,但她记得那片荒园西边有条干涸的水渠,走向和地图上一条虚线重合。
那里本不该有水渠。
她把笔尖点在宅院位置,慢慢往上推,直到碰到一道被墨迹盖住的边界线。这条线不在正式宫防图上,却是某些特殊人员才能进出的通道范围。
心口一沉。
能布置这种据点的人,不会是普通江湖势力。更不像西域蛊师那种外来组织。他们熟悉宫廷结构,了解禁军巡逻规律,还能长期隐藏行踪。
除非……里面有内应。
她收起纸笔,把所有东西塞进包袱。手指碰到迷魂散的小瓶,停了一下,又放回去。现在不能用,留着防万一。
她靠着墙喘了口气,肩膀上的刀伤还在渗血。衣服粘在皮肤上,一动就疼。她没再包扎,怕耽误时间。必须赶在天亮前离开这片区域。
她挪到窗边,探头看了看外面。篱笆倒了一片,野草长得高。远处屋顶空着,没人守。刚才那个灰袍人也不见了。
她扶着墙站起来,脚刚落地,膝盖一软。咬牙撑住,等那阵晕过去才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钉子上,但她不敢停。
走到巷口,她拐进一条窄道。这里堆着破缸烂筐,气味难闻。她钻进一个塌了半边的柴房,从内袋掏出一套深灰布衣换上。原来的月白襦裙染了血,她团成一团塞进灶底,压上几块碎砖。
头发重新挽好,银簪别回发间。听诊器样式的簪子还能用,她试了试,贴地时能听见远处的脚步声。
她蹲在门后听了片刻,确认方向安全,才推开半扇烂门走出去。
沿着墙根往北,她记得那边有条排水沟,通向主街背面。路上经过一间塌屋,门口挂着半截帘子。她脚步顿了一下。
那只鞋的右侧有一道缝补过的裂口。
南岭制鞋的手法,粗线横拉,打结在外。她在调查南岭弟子死因时见过类似鞋子,当时以为只是普通匠人手艺。现在想来,那人也是在夜间活动,死后尸体被迅速转移。
她加快脚步,绕过几堆垃圾,终于看到排水沟的入口。铁栅栏锈了大半,她用力掰开一条缝,钻了进去。
沟里潮湿,满是淤泥。她弯着腰往前走,手扶着湿滑的壁面。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透出微光。她停下,把耳朵贴在壁上。
上面是条小巷,有更夫走过,敲梆子的声音很轻。她等那人走远,才顺着斜坡爬上去。
出口在一家药铺后院,门没锁。她推开门缝,闪身出来,贴着墙绕到正街。
街上行人稀少,只有早点摊开始冒烟。她低着头走到街角,买了个素饼,边走边吃。热食下肚,身体才暖起来一点。
她拐进一条热闹些的巷子,混入早起买菜的人流。走到一家布庄门口,她停下,从包袱里取出铜镜碎片照了照脸。
脸色发青,嘴唇没什么血色。她把碎布沾水擦了擦脸,又捋了捋头发。看起来像个熬夜干活的丫鬟,不显眼。
她继续往前走,穿过两条街,来到一处僻静院落。这是她之前租下的临时落脚点,房东是个聋老太太,从来不问客人来历。
她敲了三下门,等里面传出咳嗽声才推门进去。院子里晾着几件旧衣,她绕过去,直接进了西厢房。
关上门,她立刻从床底拖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后取出干净衣服、新绷带和一瓶止血粉。她脱掉外衣,处理肩膀和腿上的伤。粉末撒上去,疼得她吸了口气,但血总算止住了。
她把染血的衣服烧了,灰烬用水冲进地漏。然后坐到桌前,重新整理线索。
机关图上的三个红漆点,其中一个靠近旧梯。那地方若是通往地下,很可能连接宫墙外的暗道。而蛇形纹路出现在药罐上,说明回溯记忆时留下了实体痕迹。这不是幻觉,是真实存在的信息残留。
她拿出一张新纸,画出整个推理链条:
1宅院位于宫外禁地延伸区
2布局手法与宫廷内部图纸一致
3灰袍人使用特殊标记方式
4蛇形图案与傀儡文件封印纹相似
5南岭鞋匠手法出现在追兵身上
结论:敌人不仅熟悉宫廷构造,还可能直接由内部人员指挥。幕后之人地位不低,能调动多方资源,且行动已久。
她把这张纸折好,放进贴身荷包。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验证。
太子每日辰时初刻会召她入宫请脉。名义上是调理旧疾,实则是交换情报。她可以借机把机关图和蛇形纹样给他看,让他自己判断。
但她不能明说怀疑朝廷高层。一旦说错话,就是杀身之祸。必须用证据说话,让他主动察觉问题。
她写下要说的内容:
“昨夜追踪铁牌线索,发现一处隐秘宅院。对方设伏,我侥幸逃脱。药罐曾显现短暂画面,疑似七日前有人在此布置机关。纹样与宫中旧档有相似之处,建议核查内务府近三年出入记录。”
够了。
说得太多反而惹疑,说得太少又没分量。这样刚刚好。
她把纸条烧掉,灰烬吹散。然后躺到床上,闭眼休息。天快亮了,她必须养足精神。
睡意迟迟不来。
她摸了摸腰间的药罐,那股温热还没完全散去。好像还在提醒她什么。
她忽然坐起身,打开罐盖。
里面静静躺着一根断针。
是昨晚战斗中折断的那根。她以为丢了,没想到竟被药罐收了进去。
她拿起断针,对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看了看。
针尖有一点暗红,像是沾过血,又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