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带着他周身还未散去的雨水湿气和惊怒风暴。
姜昭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瑟缩了一下,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她艰难地抬起眼帘,迎上他燃烧着怒焰的眼眸。
那双曾经灵动或是倔强的眼睛,此刻却象两口干涸的枯井。
空洞洞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的声音很轻,异常的平缓:
“我只是觉得,既然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她顿了一下,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带着一种残忍的钝痛。
“都觉得他不值得祝福,不配来到这个世界,一定会很伤心吧。”
浅浅的声音象拂过冰面的风,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和波澜。
清淅地穿透了霍时远粗重的喘息。
她的目光掠过那张刺眼的同意书,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那还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
话音落下的寂静,比刚才的嘶吼更令人窒息。
霍时远象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击中,高大的身形猛地晃了一下,脸上的血色瞬间抽得干干净净。
亲生父亲?不值得祝福?
他看着眼前这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那双空洞得让他心胆俱裂的眼睛。
一股灭顶的寒意夹杂着无法言喻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愤怒。
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尖锐的痛楚。
他想大声吼出来,并没有不祝福。
但是素来的内敛沉稳,让他如鲠在喉。
姜昭玥却不再看他。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她伸出右手,那只手瘦得几乎只剩下骨节。
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淅可见,此刻却异常稳定,没有丝毫颤斗。
然后用指尖,缓慢而坚决地,捻开了那只护士托盘里遗留在一旁的,笔帽上印着医院标志的蓝色墨水钢笔。
“咔哒”一声轻响,金属笔帽被旋开。
笔尖闪铄着一点冰冷的银芒,缓缓下落,最终悬停在了同意书下方,“患者签字”那一栏的空白处上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笔尖距离纸面,不足一寸。
就在那点银芒即将触碰到纸张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暴怒到极致的咆哮,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
“姜昭玥,你今天签了试试!!!”
霍时远整个人突然反应过来,如同被激怒的猛兽,闪电般俯身。
一只大手带着绝对的力量和不容抗拒的掌控,铁箍般猛地攥住了姜昭玥持笔的右手手腕。
“啪嗒!”
那只蓝色的钢笔被巨大的力道震脱,重重地摔落在冰凉光滑的地砖上,发出一声清脆碎裂的哀鸣。
蓝色的墨汁像绝望的泪,瞬间从破裂的笔尖和笔身缝隙里汩汩涌出。
在惨白的地面上迅速洇开一小片刺眼的,黏稠的蓝黑色污迹。
巨大的冲击力,让姜昭玥整个瘦弱的身体都向后重重撞击在抱枕上。
手腕上载来骨头几乎要被捏碎的剧痛,痛得她眉心狠狠一蹙,倒抽一口冷气。
霍时远这是在搞什么?
虽然现在气氛凝重,但是她一开始的目的,当然没想过流掉这个孩子。
只是刺激一下霍时远,让这个工作狂男人意识到,自己和孩子在他心中的分量罢了。
但现在,显然看到了。
她被迫抬头,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霍时远几乎是半跪在她面前的床上,俯身压下来。
另一只手狠狠撑在她身侧的床单上,将她完全困在了他的胸膛和身后的枕头之间。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他灼热的气息带着失控的力度,狠狠喷在她的脸上,烫得惊人。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赤红一片,翻涌着毁灭一切的狂怒风暴,死死地锁住她苍白的面容。
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谁告诉你这个孩子我不祝福?”
他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每一个字都象是用尽全力碾磨出来,带着一种疯狂的血腥气,和某种即将崩断的绝望。
攥着她手腕的那只大手,滚烫得象烙铁,力量大得让她纤细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了下。
然而,在这绝对的力量禁锢之下,在那双喷火赤红的眼眸深处,姜昭玥却清淅地看到了一种东西。
一种比愤怒更深沉,更汹涌,几乎要将他自己也一同焚毁的恐惧。
那双赤红的眼瞳深处,风暴的内核,并非纯粹的怒火,竟然是一片被撕裂的深渊般的恐惧。
他瞳孔深处细微地颤斗,紧抿到褪去所有血色的唇角。
以及那滚烫手掌下无法自控的,细微的战栗,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正疯狂撕扯着那副暴怒的铠甲。
姜昭玥顿了下,空气似乎凝固成了透明的琥珀。
方才钢笔碎裂的墨汁如同不祥的污点,在冰冷地砖上缓慢扩散,蜿蜒的蓝黑色溪流,象极了血管里即将凝固的血。
消毒水的气味混入这股新生的,浓烈的墨腥,沉沉压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缝隙里。
她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想挣脱这令人窒息的控制。
想质问这迟来的,狂暴的祝福有何意义。
然而,手腕上骤然传来的,更深更强的力道,瞬间碾碎了她所有涌到嘴边的话语。
那力道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和不容置疑的掌控,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放弃的权力都没有。
霍时远意识到她想要开口,率先攥紧了她的手腕。
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的性格。
一开口,只会说出来他现在不想听到的话。
他不想放弃这个孩子,一点都不想。
姜昭玥沉默,这不是她熟悉的霍时远,那个永远掌控全局,喜怒不形于色的霍氏掌舵人。
巨大的陌生感和濒临崩溃的虚弱感,让她喉咙发紧,只能徒劳地动了动被他死死钳住的手腕。
没办法,为了不让他察觉不对,还是要继续演下去。
于是声音轻得象一缕随时会断的烟:
“放开……”
霍时远非但没有放,反而象是被这两个字刺痛了某个敏感的神经。
他眼底的赤红更深,俯得更近,灼热的气息烫着她的皮肤:
“放开?然后看着你在这种鬼地方签下那张纸?”
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刮擦着紧绷的神经。
“姜昭玥,在你眼里,我霍时远就是个冷血到连自己骨肉都可以不要的浑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