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终南山,如一头沉睡的巨兽,脊背起伏,静卧在秦岭南麓。
月华如水,洒遍千峰万壑,松涛阵阵,虫鸣唧唧。
山中各处茅棚岩洞里,隐修者们或打坐调息,或诵读经卷,或早已歇息。
他们中的许多人,已在此隐居数年、数十年,甚至半生。
青丝熬成白发,壮年步入暮年,只为追寻那缥缈难寻的大道。
然而末法时代,灵气枯竭,纵有千古名山,也难滋养生机。
绝大多数隐修者,终其一生,也不过是练些养生功夫,读些道家经典,与真正的修真大道,始终隔着一层无形天堑,可望而不可及。
这份绝望中的坚守,这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着,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渐沉淀成山中一股独特的‘气’——清寂、坚韧、又带着淡淡的悲凉。
万迈克尔空之上,黎俊的神识如一张无形大网,悄然笼罩了整座山脉。
东西绵延八百里的秦岭终南段,每一处山谷,每一座峰头,每一间茅屋,每一个岩洞,都在他神识探查之下,纤毫毕现。
近八千名隐居者的气息、心念、修为浅深,乃至他们深藏心底的渴望与迷茫,皆如掌上观纹。
“果然有些意思。”
黎俊双目微阖,神识如流水般掠过山川大地、众生百态。
有白发老道在孤峰绝顶迎风而立,对月吐纳,虽无灵气可吸,但那份与天地交融的意境,已初窥门径;
有中年居士在简陋茅棚中焚香静坐,面前摊开周易,眉头紧锁,苦苦思索丹道玄机;
有年轻僧人在古寺青灯下敲击木鱼,诵念经文,眉目间一片澄澈,显然禅定功夫不浅;
也有三五隐士聚于溪畔石台,煮泉论道,虽言辞粗浅,但那份求索之心,真挚可贵。
当然,也有不少心思不纯之辈:
有人是为躲避债务纠纷,逃入山中,每日提心吊胆;
有人是职场失意、情场受挫,来此‘疗伤’,实则内心浮躁,怨天尤人;
更有甚者,是听了某些大师鼓吹‘终南山修行可发财’,跑来凑热闹,梦想一朝悟道,点石成金…
黎俊的神识细致甄别,如同沙里淘金。
不过一炷香时间,他已从近八千名隐居者中,筛选出四千五百馀人。
这些人心志相对坚定,求道之心纯粹,或淡泊名利,或坚韧不拔,或怀有济世之愿,皆非投机取巧、心存妄念之辈。
他们中有的已隐居三十年,每日粗茶淡饭,打坐读书,不问世事;
有的本是大学教授、企业高管,却放下一切,来此查找生命真义;
还有的甚至不通文墨,但凭一颗赤诚之心,在山中劳作修行,感悟自然。
“便是尔等了。”
黎俊心念既定,眼中神光湛然。
下一刻,一道宏大、威严、直透灵魂的大道之音,以神识为媒介,同时在四千五百馀名有缘者脑海深处轰然响起:
“本尊回归祖星,鉴于终南山人文汇萃,风景优美,富产药材,特驻留两个时辰,为众生解惑。尔等一个时辰内,可赶至‘太乙池’畔,静候法旨。”
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
每个字都如同黄钟大吕,震得听者心神摇曳,却又字字清淅,烙印于心。
更玄妙的是,随着话音,一篇由淡金色符文构成的‘传音道文’,竟直接在众人识海中浮现、凝结,散发出古老、苍茫、至高无上的道韵。
一石激起千层浪!
终南山各处,几乎在同一时刻,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呼、狂喜、乃至痛哭流涕之声。
“仙音!是仙音传法!”
“苍天有眼!大道未绝!我辈苦苦等侯数十年,终于等来了!”
“太乙池!速去!速去!”
“一个时辰,快快快!万不可错过了!”
四千五百馀人,无论此前在做什么,此刻全都如同被注入无穷力量,纷纷夺门而出。
白发老道健步如飞,哪还有半点老态?
中年居士顾不上收拾经卷,赤足狂奔,踩碎石砾亦浑然不觉!
年轻僧人抛下木鱼,僧袍鼓荡,施展出苦练多年的轻身功夫!
溪畔论道的隐士们,更是相互催促,搀扶着向太乙池方向疾驰。
月光下,终南山各处山道上,出现了前所未见的奇景:成百上千道人影,如同夜行的鬼魅,又似朝圣的信徒,沉默而迅疾地向着同一个目标汇聚。
他们口不能言——仙音在耳,馀韵未消,任何凡俗语言都显得苍白亵读;
他们耳不能闻——心神完全沉浸在方才那大道之音中,外界杂音已自动过滤。
唯有眼中燃烧的炽热光芒,和那近乎疯狂的奔跑速度,昭示着他们内心何等激荡!
沿途偶有夜游的游客或当地山民,见到这成百上千人沉默狂奔的景象,无不骇然失色,纷纷避让,心中猜测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山洪?地震?还是…?
但无人敢拦,也无人能问。
那些奔跑者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对旁人不理不睬,眼中只有前方。
万迈克尔空,赵斌骑在大雁背上,将下方景象尽收眼底。
月光姣洁,以他练气四层的目力,加之《明目术》的加持,下方山道上的情景清淅可见。
只见一条条山道上,人影憧憧,如同迁徙的蚁群,从四面八方涌向山脉深处某个地点。
他们有的衣衫褴缕,有的道袍飘飘,有的僧衣芒鞋,年龄各异,身份不同,但此刻全都是一样的表情——混合着狂喜、虔诚、急切、以及一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决绝。
“师尊,他们…”赵斌心中震撼。
他虽知终南山隐士众多,但亲眼见到如此大规模的‘集体行动’,还是感到难以言喻的冲击。
同样盘坐在大雁背上的黎俊神色平静。
“皆是苦求大道而不得其门者。末法时代,能坚守本心,隐居深山数载、数十载者,心性毅力皆属上乘。今日赐他们一线机缘,也是成全他们多年苦修。”
赵斌默然。
他想起自己未遇师尊前,虽位居高位,但于长生大道,同样茫然无措,与这些隐士并无本质区别。
若非师尊降临,自己此刻恐怕已是一抱黄土,哪有机会骑雁翱翔,窥探仙道?
“弟子代他们,谢师尊慈悲。”赵斌在雁背上低首一礼。
黎俊微微摇头:“机缘已给,能否把握,还在他们自身。”
说话间,双手已开始结印。
这一次的印诀,在赵斌的眼中,却是没有珠峰传法时繁复和宏大,仿佛只是随意所为。
但也是让赵斌羡慕不已,自己学了好久还是不熟练。
十指如穿花蝴蝶,残影重重,每一个指诀变化,都引动周遭天地灵气的微妙震颤。
“大搬山术——起!”
黎俊低喝一声,双手向下一按。
并非对着终南山体,而是对着那无形无质却承载万物生机的‘地脉’与‘山势’!
刹那间,以终南山主峰局域的‘太乙池’为中心,方圆五十里内的地脉之气,被一股无可抗拒的伟力强行搅动、梳理、重塑!
“轰隆隆…”
大地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仿佛远古巨兽苏醒。
但奇怪的是,地表并无剧烈震动,树木未倒,岩石未崩,甚至连池水都未泛起太大涟漪。
改变的,是更深层次的‘格局’与‘势’!
太乙池四周,突然平地升起一圈高约十丈、厚达三丈的淡黄色光幕,呈环形将整个池区笼罩。
光幕似虚似实,表面有山川地理、日月星辰的虚影流转,散发出一股厚重、稳固、隔绝内外的磅礴气息。
——地脉屏障阵!
以山川地脉之气为基,构筑的永久性防御隔绝阵法。
非元婴以上修为或持特定信物,无法穿越。
紧接着,池畔那些原本存在的道观、寺庙、茅屋等建筑,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轻轻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其中的居住者,则在一阵柔和光芒包裹下,被平稳‘挪移’到了山脚开阔处,安然无恙,只是有些茫然失措。
太乙池本身也在发生变化。
池水中央,一座完全由山石构筑的圆形法坛,破水而出,缓缓上升。
法坛直径约三十丈,高约十丈,共分三层。
底层深入池水,中层与水面平齐,顶层高高在上,可俯瞰全场。
每一层边缘都有精美栏杆,栏杆上雕刻着云纹、星图、灵兽等图案,道韵盎然。
更奇的是,池水中‘长’出了四千五百根直径六尺、高出水面三尺的圆形石柱。
石柱质地似玉非玉,温润光滑,表面有天然云纹。
每根石柱顶端,都放置着一个散发着淡淡灵光的蒲团——那是黎俊以灵草编织、嵌入微型聚灵阵法的‘听道蒲团’,有宁心静气、辅助悟道之效。
石柱并非杂乱排列,而是以法坛为中心,呈三层扇形分布,如同众星拱月。
石柱之间,有弧形的山石步道相连,便于行走。
整个改造过程,不过半盏茶时间。
当最后一块山石落下,最后一道阵纹亮起,原本普通的山间池潭,已彻底化为一处庄严肃穆、灵气氤氲的传道圣地!
“这…简直是改天换地!”赵斌看得心神摇曳。
他虽然见识过师尊在珠峰引动天雷、显化法相的神通,但那只是‘破坏’与‘对抗’,而眼前这种‘创造’与‘塑造’,更显仙家手段的玄妙与不可思议。
“雕虫小技罢了。”黎俊收印,气息平稳如初。
“借地脉之势,塑山石之形,布阵法之基。若在修真界,这等规模的传道场,元婴修士花费月馀也能建成。我不过是以神念强为,速度快些而已。”
赵斌苦笑。
师尊口中的‘雕虫小技’,在祖星已是神迹般的存在。
下方,第一批附近的隐修者已赶至太乙池畔。
不过他们很快被眼前景象震撼得呆立当场。
月光下,那片熟悉的池水局域已完全变了模样!
高耸的光幕屏障,巍峨的法坛,星罗棋布的听道石柱,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令人毛孔舒张的清新灵气…
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仙迹…这是真正的仙迹!”一名白发老道热泪盈眶,对着屏障内俯身便拜。
“屏障阻路,该如何进去?”有人尝试触摸光幕,却被柔和力量推开。
就在众人疑惑间,光幕忽然荡开涟漪,显出一道宽约三丈的门户。
门户内,山石步道清淅可见,直通池中石柱局域。
“仙人允我等进入了!”
众人狂喜,不敢迟疑,纷纷整理衣冠,鱼贯而入。
先到者沿着步道快步前行,选择靠近法坛的内圈石柱,躬敬坐上蒲团。
后来者依次向外圈排列。
无人争抢,无人喧哗,每个人都神情肃穆,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一个时辰不到,四千五百个蒲团已座无虚席。
后来者尚有数百,被屏障挡在外面,虽焦急万分,却也不敢喧哗冲撞,只是跪在屏障外,眼巴巴望着里面,希望仙人能再开恩典。
石柱上的众人,更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他们能感觉到身下蒲团传来的温润灵气,能闻到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异香,心中对即将到来的‘仙缘’,充满无尽期待与忐忑。
时辰已到。
“嘎——嘎嘎——”
天际传来清越的雁鸣。
众人齐齐抬头。
只见东南方夜空中,八个黑点迅速放大。
月光下,可看清是八只体型硕大、羽毛闪铄着淡淡灵光的飞禽。
为首两只尤为神骏,一只头顶有淡金斑纹,一只羽白如雪。
而更令人震撼的是飞禽背上有人…!
当先一只大雁背上,一位青衫男子负手而立,衣袂飘飘,周身似有清光流转,面容在月光与雾气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眸,如寒星,如深潭,淡漠地扫过下方,凡被目光触及者,皆觉心神一颤,仿佛被完全看透。
后方一只白天鹅背上,则坐着一位身着朴素布衣、年约六旬的老者。
老者面色红润,目光炯炯,虽不及前方仙人那般超凡脱俗,但也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显然也非寻常人。
“二仙临凡!”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
下一刻,四千五百人齐齐拜伏于蒲团之上,额头触地,不敢仰视。
“恭迎仙人驾临!”
山呼之声,汇聚成潮,在夜色山谷中回荡。
黎俊与赵斌驾驭灵禽,缓缓降落在法坛顶层。
就在他们落地的刹那,异象再生!
夜空中,毫无征兆地飘落起纷纷扬扬的‘花雨’。
那不是真正的花瓣,而是由精纯木属性灵气凝聚成的、半透明的各色灵花。
有赤莲、蓝菊、白梅、金桂…千姿百态,异香扑鼻。
灵花落在人身上,便悄然融入,带来一阵清凉舒泰,许多人的暗疾旧伤,竟在不知不觉中好转几分。
同时,法坛周围升起淡淡雾气,如云似纱,将黎俊与赵斌的身形笼罩得若隐若现,更添神秘。
后世《终南山仙临碑》记载:
“壬寅八月廿二,星月同辉。仙踪骤现终南,灵花纷落如雨,金莲破土而生。仙雾成环,缭绕法坛;异香覆野,沁彻神魂。但见青衫仙人驾灵雁而降,葛衣弟子侍立于侧。众生伏首,莫敢仰视。此乃末法穷途以来,祖星首现真仙布道,自此玄门重启,修行之世复开。”
当然,这是后话。
此刻,法坛之上,黎俊已盘膝坐下。
赵斌侍立其身后半步,神色恭谨。
黎俊抬手虚扶,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四千五百人同时托起。
“既至此处,便是有缘,起身听道罢。”
声音不高,却清淅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抚平心绪的宁静力量。
众人依言坐直,目光齐聚法坛,连呼吸都屏住了。
黎俊不再多言,双手结了一个简单的‘隔音结界’印诀。
一道透明波纹以法坛为中心扩散,将整个太乙池局域笼罩。
结界内外,声音完全隔绝,外面的人再也听不到里面半点动静。
“修仙问道,以求长生,须红尘炼心,不可常隐居深山,妄求‘太上忘情’。”
黎俊开口,第一句话便如石破天惊,震得许多隐士心神剧颤。
他们中不少人,正是信奉‘避世苦修’、‘斩断尘缘’方能得道。
如今仙尊竟说‘不可常隐居深山’?
“尔等可知,何为‘仙’?”黎俊目光扫过众人。
无人敢答。
“超脱者为仙。”
黎俊自问自答,声音如金玉交击。
“非是‘入山’为仙,而是‘超脱’为仙。超生死,脱轮回,逆因果,逆一切束缚生灵的天地法则。此方为‘仙’之真意。”
“何为‘超脱’?加速‘超越’也!。”黎俊继续道。
“食五谷,饮江河,此乃凡俗之需。修真者,当‘食气’!采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星辰之力,以此滋养肉身,壮大神魂,最终褪去凡胎,成就灵体、道体、仙体!”
“然此界——”
黎俊语气一转,带着一丝叹息。
“灵气匮乏,近乎末法荒漠。尔等纵有向道之心,苦修数十载,不得其门而入,非尔等资质愚钝,实乃天地环境所限。”
众人闻言,心有戚戚,许多老者更是眼框泛红。
是啊,他们中不少人,少年入山,青丝熬成白发,至今连‘气感’都摸不着边,空耗一生,何其悲凉!
“然,天无绝人之路,道不绝向道之人。”黎俊话锋再转。
“今日吾途经此地,见尔等心志尚坚,特留一份机缘。”
说完,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下一刻,百块下品灵石自储物戒指中飞出,悬浮于空。
黎俊并指如剑,凌空划出一道道玄奥轨迹。
百块灵石同时亮起,化作几千道颜色各异的灵光,如同流星雨般射向下方听道者,精准地没入四千五百人丹田位置。
“此乃‘灵气种子’。”黎俊道。
“以灵石本源灵气所凝,植入尔等丹田。有此种子在身,尔等日后修炼,对天地间稀薄灵气的感应将敏锐十倍,吸纳效率亦会提升。持之以恒,或可在三月内,修成‘后天灵体’,奠定修行根基。”
“轰!”
人群彻底沸腾了!
灵气种子!
感应敏锐十倍!
三月修成灵体!
这对苦求一生而不得的他们而言,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造化!
“多谢仙人赐法!”
四千五百人再次拜倒,声音哽咽,许多人已是泪流满面。
黎俊待众人情绪稍平,继续道:“然,仅有种子,若无合适环境,亦是事倍功半。今日,吾便为此地,略作改造。”
黎俊左手掐诀,自仙戒中飞出数以万计的各色光点——那是他从修真界带来的低阶灵草、灵药种子,虽在修真界不值一提,但在祖星,任何一株都是无价之宝。
黎俊袖袍一拂,无数种子均匀撒布在终南山方圆五十里的山坡、林地、溪谷之中。
紧接着,他右手向天一指,口中轻喝:“灵雨——降!”
夜空之中,水汽迅速汇聚,化作绵绵细雨。
但这雨并非普通雨水,而是黎俊以法力凝聚、蕴含精纯水木灵气的‘灵水’!
雨丝飘洒,落在山林土地,渗入土壤。
奇迹发生了!
那些刚刚撒下的灵草灵药种子,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抽枝、展叶、开花!不过片刻,原本普通的山林间,已随处可见散发着淡淡灵光、形态各异的灵植!
人参、灵芝、黄精、何首乌、朱果、清心草、凝露花…虽然年份尚浅,但确确实实是真正的灵药。
山林间的普通树木、花草,受灵雨滋润,也变得更加青翠欲滴,生机勃勃。
许多树木甚至开始缓慢地‘灵化’,枝叶间有微光流转。
鸟兽昆虫更是受益。
林间响起一片欢快的鸣叫,许多动物竟纷纷朝着太乙池方向俯首,如同朝拜。
“此地已被吾设下‘小聚灵阵’与‘灵植滋养阵’。”黎俊收回法术,声音传遍全场。
“今后千年内,以此地方圆五十里为内核,灵气浓度将缓慢提升,灵植将自然生长繁衍。尔等在此修行,事半功倍。”
他语气转肃:“然,阵法有灵,亦需维护。吾有三条规诫,尔等须谨记——”
“第一,非修成‘后天灵体’者,不得轻易离开此局域,沾染过多红尘浊气,以免污染灵根,前功尽弃。”
“第二,山中灵植,可适度取用,但需遵循‘取大留小,取果留株’之则,不可涸泽而渔。灵植乃此地灵气循环之基,若有恶意毁坏、过度采摘者,阵法自会反噬,轻则逐出,重则废去修为。”
“第三,修行有成,当泽被苍生。‘太上忘情’非是漠视众生,而是超越私情,心怀天下。日后若有所成,当以所学回馈世间,扶危济困,导人向善。若只求独善其身,甚至倚仗修为欺压凡人,必遭天谴,神魂俱灭!”
三条规诫,如三道惊雷,劈在众人心头。
“谨遵仙旨!”四千五百人伏地高呼,无敢不从。
黎俊微微颔首,语气稍缓:“修行路艰,吾再助尔等一程。”
言罢,黎俊右手抬起,随着他手指缓缓张开,终南山各处,无数砂石、泥土、岩石碎屑,如同被无形大手摄起,从四面八方汇聚至太乙池上空。
砂石飞舞,泥土翻卷,在黎俊精妙绝伦的圣力操控下,如同有生命的流体,在空中不断凝聚、塑形、压缩、煅烧…
不过十息功夫,一尊高约三丈、直径丈五的巨型丹鼎,赫然成形!
鼎呈三足两耳,鼓腹圆口,通体呈暗金色,表面有天然形成的云雷纹、山水纹、星宿图,古朴厚重,道韵天成。
鼎腹下方,三足之间,凭空燃起一团淡金色的火焰,无柴无薪,却散发着温和而持久的热力——此乃黎俊以一丝‘大阳灵火’本源点化的‘丹火’,虽远不及神火威能亿万分之一,但用于炼制凡俗丹药,已是绰绰有馀。
“第一炉,辟谷丹。”
黎俊声音平淡,袖袍一挥。
终南山方圆五十里内,数十种常见草药——黄精、山药、茯苓、葛根、松子、柏实等等,如同受到召唤,纷纷离地飞起,在半空中被无形之力碾碎、提纯,化作一股股颜色各异的药液清流,导入丹鼎之中。
鼎下金火微微跃动,鼎内药液翻滚,异香开始弥漫。
辟谷丹是最基础的修真丹药,功效单一,服下一粒,可抵七日饥渴,排出体内杂质。
对于尚未‘食气’、仍需依赖五谷杂粮的初学者而言,此丹可助他们摆脱食物束缚,专心修炼。
炼制辟谷丹对黎俊而言,简直比呼吸还要简单,甚至无需精确控制火候,只凭神识扫过,便知药性融合程度。
不过盏茶功夫,鼎盖嗡鸣,氤氲丹气冲鼎而出,在空中化作朵朵祥云。
“丹成。”
黎俊屈指一弹,鼎盖开启。
刹那间,浓郁的丹药清香席卷全场!
闻者只觉腹中饥渴顿消,精神为之一振。
只见鼎内,密密麻麻躺着几十万计龙眼大小、色泽乳白、圆润无瑕的丹丸,每一粒都散发着柔和光泽。
黎俊并指连点,丹鼎上空凝聚出四千五百只巴掌大小、质地细腻的陶土药瓶,每一只药瓶表面,都有‘辟谷’二字道文微微闪光。
无形之力托起辟谷丹,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飞入每一只药瓶,每瓶百二十粒,不多不少。
“此乃辟谷丹,七日服一粒,可解饥渴,排杂质。一瓶百粒,可助尔等安心修行二年有馀,不必为俗务饮食分心。”
黎俊话音落下,四千五百只药瓶缓缓飘至每一位听道者面前,悬浮不动。
众人颤斗着双手接过药瓶,如获至宝,连连叩首谢恩。
“第二炉,益气丹。”
黎俊神色稍肃。益气丹虽也只是低阶丹药,但比辟谷丹高了一个档次,蕴含精纯灵气,可辅助修炼,提升引气效率。
炼制此丹,需更多种类的药材,且对火候、药性融合的要求也更高。
黎俊再次挥手。
这一次飞来的,除了终南山本地的数十种药材,更有黎俊从储物戒指中取出的十几种低阶灵药——十年份的人参、灵芝、首乌,以及一些如‘凝气草’、‘聚灵花’等修真界常见灵植。
所有药材在空中被精纯的灵力瞬间炼化,剔除杂质,保留精华,化作更加绚烂多彩的药液洪流,注入丹鼎。
金火温度悄然提升,鼎身泛起淡淡红光。
黎俊全神贯注,神识细致入微地调控着鼎内每一分药性的变化、融合、结晶。这对曾是丹道宗师的黎俊而言,依然轻松,但他要给这些初学者一个‘炼丹并非儿戏’的印象,故显得格外郑重。
药液在鼎内翻滚、浓缩、分化…渐渐凝聚成一粒粒丹丸雏形。
就在丹成关键时刻,黎俊忽然取出一只玉瓶,拔开塞子。
‘石乳灵液’的异香再次弥漫!
虽然只倒入了区区三滴,且已用池水稀释百倍,但那磅礴的生机与灵气,依然让全场所有人精神一振,体内真气运转都加快了几分。
灵液入鼎,如同烈火烹油…
鼎内即将成型的丹丸,骤然光华大放。
丹气冲鼎而出,竟在空中凝聚成一片小小的灵气旋涡。
旋涡中,隐隐有龙虎虚影闪现,道音轻鸣。
“丹成异象!”
有见识广博的老道失声惊呼。
黎俊却微微皱眉。
灵液效果太好,这批益气丹的品质,恐怕要超出预期了。
果然,鼎盖开启的刹那,一股比之前辟谷丹浓郁十倍的丹香,裹挟着精纯的灵气浪潮,轰然扩散!
许多修为高深的隐士,只是闻了几口,便觉丹田发热,似有灵气自动涌入。
鼎内,四千五百粒龙眼大小、通体碧绿、表面有淡淡云纹的丹丸,静静悬浮。每一粒都晶莹剔透,宛如翡翠,内部似有灵光流转。
而天空之中,异变再生!
原本月明星稀的夜空,不知何时聚拢了层层乌云。
云层中,隐约有细小的电蛇游走,发出沉闷的“隆隆”声。
“丹劫?!”
赵斌惊呼。
他在师尊传导的修真典籍中看到过,高阶丹药出世,会引动天地嫉妒,降下丹劫考验。可这只是最低阶的益气丹啊!
“非是丹劫,而是‘丹成引灵’。”黎俊摇头解释。
“此丹因掺入万年‘石乳灵液’,品质已接近‘极品益气丹’,触及此界当前灵气环境能承载的‘上限’,故引动天地灵气异常汇聚,形成类似劫云的景象,无碍。”
说话间,黎俊手上动作不停。
泥土翻卷,再次凝聚出四千五百只更精致的青瓷药瓶。
“此乃益气丹,可增补灵气,辅助修炼。”黎俊道。
“药力温和磅礴,服后需立即打坐运功,以尔等修为,三月方可炼化药力,切不可多动,以辟谷丹充饥,以免灵气爆体。”
四千五百只药瓶再次飞至众人面前。
众人接过,感受到瓶中丹药散发出的惊人灵气波动,激动得浑身颤斗,如坠梦中。
黎俊不再理会丹药,转而看向那尊丹鼎。
炼制两炉丹药后,丹鼎内壁已沾染了不少药渣馀烬。
随手一引,丹鼎飞入太乙池中。
“咕嘟嘟…”
鼎身没入池水,残馀的药力、丹气、灵液气息散入水中。
池水顿时如同煮沸,无数鱼虾龟鳖疯狂涌来,争夺吞噬那蕴含着微弱灵机的药渣。
一些本就灵性较高的鱼类,甚至开始出现鳞片变色、体型增长等异象。
池中水草更是疯长,不过几息时间,便蔓延了小半个池面,且叶片翠绿欲滴,隐隐有灵光闪动。
黎俊召回丹鼎,却未收起,而是双手一合。
“散。”
丹鼎轰然解体,重新化作砂石泥土,散落池畔,与大地融为一体。
其中蕴含的一丝太阳真火本源与炼丹时沾染的灵性,却永久留在了这片土地,未来或可滋养出某种火属性灵材。
做完这一切,黎俊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庄严。
“法已传,丹已赐,缘已结。然,道不可轻授,法不可空传。尔等既受吾恩泽,当守吾规诫,更当立下道心之誓。”
他并指如剑,在虚空中凌空书写。
指尖过处,留下一个个金光璀灿、结构奇古的符文。
这些符文并非凡间文本,而是直指大道本源的‘道文’,蕴含着律令与契约的力量。
四千五百个金色符文悬浮空中,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威严气息。
“此乃‘道心誓约’。以尔等精血为引,以道心为凭,在此立誓:终南山修行期间,谨守三条规诫;修行有成后,当以所学济世利人,不可为恶;若违此誓,道心反噬,修为尽废,永绝仙路!”
“滴血,立誓!”
黎俊一声低喝,如同暮鼓晨钟,震醒众人。
四千五百人毫不尤豫,纷纷咬破指尖或刺破掌心,将一滴精血逼出。
血珠自然飘起,飞向空中映射的金色符文。
血珠与符文接触的刹那,金光大盛!
每一个符文都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映射之人的眉心,烙印于灵魂深处。
誓约,成!
从此,这四千五百人的修行之路,便与这终南山、与今日所传之道、与立下的誓言,紧密绑定。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黎俊神色稍缓,语气转为平和。
“誓约既立,便是同道。吾再授尔等一篇《基础练气诀》,助尔等引导灵气,炼化丹药,夯实根基。”
黎俊并指连点,四千五百道微小的神念光点,射入众人眉心。
光点化开,化作一篇四十字的口诀,深印脑海:
“五心朝天,晨起而坐;紫气东来,至顶而收;扣齿生津,吞津入腹;意化周身,经络周循;收于丹田,化意脑丘。”
口诀看似简单,实则蕴含引气、导引、炼化、归元的完整初级修炼流程。
更妙的是,此口诀以神念直接传授,与灵魂绑定,众人只可心中默念修行,无法口述,更无法书写。
若有强行泄露者,必遭反噬,轻则口不能言、目不能视,重则神魂受损,沦为痴傻。
这是黎俊防止功法外泄、被心术不正者滥用的保护手段。
“此诀可助尔等炼化益气丹,引导灵气,逐步改造体质。持之以恒,快则三月,慢则二载,当可修成‘后天灵体’,真正踏入修行门坎。”黎俊道。
“届时,灵根或可自然觉醒。若有天资卓越、心性上佳者,吾或收归门墙,授以更高道法。”
最后一句,让所有人眼中迸发出无限希望。
仙尊门墙!
更高道法!
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未来!
“现在,赐尔等道袍、斗笠,以为身份凭证,亦作护身之用。”
黎俊袖袍再挥,漫天光华闪过。
四千五百套衣物,整齐出现在每一位听道者面前。
每套包括:一件月白色窄袖束腰道袍,质地非丝非麻,触手温凉柔韧,嵌入微型‘清洁阵’与‘避尘阵’,可永葆洁净,不染污垢;
一顶深灰色宽檐斗笠,编织精巧,边缘垂下薄纱,可遮阳挡雨,更有‘清心明目’之效,长期佩戴可缓慢提升目力与心神专注。
众人躬敬接过,当场换上。
月白道袍加身,灰纱斗笠遮颜,四千五百人气质顿时一变,虽修为尚浅,但已有几分出尘之气,整齐肃穆,蔚为壮观。
“自此之后,尔等便是‘终南山修行联盟’初代成员。”黎俊最后定下名分。
“彼此之间,特赐以‘道友’互称,互帮互助,共同参研。吾之徒赵斌,为长青宗首席大弟子,亦是尔等名义上的‘大师兄’。日后若有疑难,可去‘寿州仙印山景区’请教。”
赵斌闻言,连忙上前一步,对着下方四千五百名师弟师妹拱手一礼:“赵斌见过诸位道友。日后若有缘再见,必当竭尽所能,与诸位共参大道。”
“拜见大师兄!”
四千五百人齐声回礼,声震山谷。
至此,传道、赐丹、授法、立誓、赐衣、定名…全套流程,圆满完成。
黎俊历时一个半时辰,在这终南山太乙池畔,为四千五百名苦求大道的隐修者,打开了一扇通往修行世界的大门。
虽然只是最狭窄的一道门缝,但相较于之前毫无希望的黑暗,已是曙光万丈。
更重要的是,他借此行,在祖星埋下了一颗重要的棋子——“终南山修行联盟”。这四千五百人,便是未来“长青宗”在祖星的第一批外门弟子储备,是宗门扩张的根基。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诸事已毕,月已西斜。
黎俊起身,赵斌紧随其后。
四千五百名新晋‘道友’齐齐拜伏,恭送仙人。
“缘起缘灭,自有定时。吾去也,尔等好自为之。”
黎俊不再多言,袖袍一卷,带着赵斌飘然升起,落回等侯已久的大雁背上。
八只灵禽长鸣一声,振翅而起,冲向夜空。
就在他们升空的刹那,黎俊回手一指。
笼罩太乙池的隔音结界消散。
而太乙池畔,四千五百人久久不愿起身,望着仙尊消失的夜空,许多人泪流满面,是激动,是不舍,更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仙尊赐法,恩同再造。吾等立誓,必谨守规诫,勤修不辍,以待仙缘再临!”白发老道伏地长呼,声音嘶哑却坚定。
众人齐声应和,声浪如山。
这一夜,终南山中,四千五百颗沉寂已久的向道之心,被彻底点燃。
一股微弱却坚韧的修行之火,开始在这末法荒漠中,悄然孕育、蔓延。
……
万迈克尔空,大雁队列平稳南飞。
赵斌回望那座在夜色中逐渐远去的苍茫山脉,心中感慨万千。
“师尊深谋远虑,弟子拜服。”他由衷道。
黎俊盘坐雁背,目视前方云海。
“顺势而为罢了。修道非一朝一夕之功,可能需要数年、甚至几十年的苦修。吾今日所为,不过是播下一粒种子。能否发芽、成长,还要看此界众生自身的造化与努力。”
他看向赵斌:“你既为首席大弟子,日后宗门在祖星的发展,你要多费心思。终南山这批人,是第一批火种,为师以后有大用。你要关注他们的成长,适时引导。未来宗门选址、弟子招收、资源集成,都需你参与谋划。”
赵斌顿感肩头责任重大,肃然应道:“弟子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师尊重托!”
黎俊点头,不再多言,闭目养神。
赵斌也安静下来,俯瞰脚下飞速掠过的山河大地。
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灵禽队伍越过秦岭,进入江汉平原。下方城镇逐渐绸密,灯火零星,早起的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赵斌忽然想起,师尊说过,该给家里报个平安了,他们一定担心坏了吧?
想到家人,赵斌嘴角不自觉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
修仙之路,漫长孤寂。
但有亲人牵挂,有责任在肩,有同道相伴,有师尊引领…这条逆天之路,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可怕。
抬头,看向前方师尊那挺拔如松的背影,又看向东方那愈发明亮的曙光。
胸中豪情,油然而生。
仙路已开,道途在前。
我赵斌,长青宗首席大弟子,必当抵砺前行,不负此生,不负师恩,不负这波澜壮阔的新时代!
晨光熹微中,八只灵禽披着金色霞光,振翅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