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紫禁城堆积的雪化尽了,御花园的泥土里钻出茸茸新绿。
可空气中的寒意并未散去,反而因着人事变动,更增添了几分凛冽。
年羹尧被一贬再贬的消息传遍前朝后宫,翊坤宫的大门似乎也关得比往日更紧了些。
与之相对的,永寿宫的院落里,人来人往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妥帖忠心与生气。
耿氏虽未被皇帝赐下协理六宫的名头,但皇后“身子偶感不适”的时候多了起来。
一些不甚要紧却繁琐至极的宫务,便自然而然落到了位份最高的耿氏手上。
此前耿氏虽胆小,但自从下定决心她就在慢慢学习。
所以如今在处理宫务时也很有章法,不急不缓,赏罚分明。
就算是偶尔遇到拿不定主意的,必定会亲自往景仁宫请示,姿态放得极低。
几次下来,连皇后身边的剪秋也不得不私下对皇后说:“熹贵妃办事倒是滴水不漏,恭敬得很。”
皇后捻着佛珠,淡淡道:“她倒是个聪明人。不过本宫看弘昼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性子。
母子俩的野心也很明显,本宫如今倒是在他和三阿哥里抉择不下了。”
剪秋是最为皇后着想,也是最忠心的人,“娘娘,三阿哥愚钝,五阿哥太过聪明,恐怕不会任由您拿捏。
您不若找机会将四阿哥接回来,想必他会感激您的。”
宜修瞬间失控,“更何况本宫有弘晖,本宫不会让任何人占了她嫡子的身份。
他不配,一个宫女生的孩子,不配做本宫的孩子。
凭他,也配?”
剪秋看着癫狂的皇后,不敢再说什么与弘晖阿哥相关的事儿。
发泄过后,皇后渐渐平静下来。
……………………
这日,内务府将遴选好的侍卫候选名册,并一应家世背景、性情考评的记录,送到了永寿宫。
虽说是侍卫,实际上就是哈哈珠子人选。
内务府的人言明请贵妃娘娘“过目”。
送名册来的内务府副总管太监赵德海,看着低眉顺眼,话语中却带着机锋,
“贵妃娘娘,这些都是按皇上旨意,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孩子、好儿郎。
家世绝对清白,品行才学或武艺,也都是拔尖的。
皇上可是说了,最终人选,还请娘娘和五阿哥定夺。”
耿氏接过厚厚一叠册子,笑道:“有劳赵公公费心。皇上日理万机,还如此惦记着弘昼,实在是他的福气。本宫与弘昼必当仔细斟酌,不负圣恩。”
赵德海退下后,耿氏脸上的笑容淡去。她翻开名册,一页页仔细看去。
家世确实都挑不出错处,不是中等旗籍的官宦之家,便是清流文士的门第。
这其中甚至还有两个是皇后娘家远支的旁系子弟。
就连侍卫的出身也干净,多是下五旗中低阶武官家庭,身家履历清清楚楚。
“太干净了。”弘昼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耿氏旁边一起看。
他已经比年前又长高了些,穿着月白色长袍。
整个人立在窗边,阳光给他过于清晰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却照不进他幽深的眼底。
“额娘,这些人里,只怕有的是真干净,有的……是被人特意‘洗’干净的。”
耿氏点头,指尖划过几个名字:“你看这个,富察·明安,富察氏的旁支,也是皇后的远房表侄,能有一丝关系。
其父现任詹事府少詹事,从四品,名声不错。
还有这几个侍卫候选人,祖上都有战功,如今虽不显赫,但也算根正苗红。”
她抬眼看儿子,“若按常理,这些人都是极好的选择,亲近中宫,或出身清贵,或祖荫尚在。”
弘昼走到母亲身边,低头看着名册,沉默片刻,指着其中一页,“儿子想选这个哈哈珠子,乌雅·庆泰。”
耿氏看去,乌雅氏,太后族人,但庆泰这一支早已没落,其父仅为正六品护军校,在京郊大营当差,家境寻常。
记录上写着庆泰本人“性情沉静,寡言但功课扎实,弓马寻常”。
实际上是她已经让系统提前调查过了,才会选择这人。
就算是他是太后的人也无碍,忠心符的作用不是盖的。
“为何选他?”耿氏问。
“其一,他父职低位卑,与宫中各方牵涉最少。
其二,他本人不善交际,弓马平平,放在儿子身边,不惹眼。”
弘昼声音平静,“最重要是第三条,儿子记得,去岁京郊冰雹灾害,有份匿名的帖子递到顺天府。
其中详细列出了灾情及地方官瞒报之状,言辞恳切,数据详实,后来被证实大多属实。
苏公公也曾无意间提过一句,那揭帖的笔迹风格,与这个乌雅·庆泰平日在官学里的课业笔迹,有几分相似。
只是当时无人注意一个官学小子。”
耿氏眸光一闪。
匿名上告,虽是险招,却可见其胆识与正直,且心思缜密,懂得隐藏自身。
这确实比那些看似“清白”却可能带着未知心思的候选者,更让人安心些许。
“那另几个名额呢?”
“另几个人,儿子选这个汉军旗的李怀安。其父是国子监博士,清贫,但学问扎实。
李怀安记录上写‘聪颖,通算学,善匠作’。
儿子身边,不需要太多擅长诗词歌赋或弓马骑射的,倒需要一个心思灵巧、能理实事的人。”
弘昼思路清晰,“儿子还想选那两个出身最低微的,一个叫巴图,一个叫刘铁柱。
巴图是蒙古镶蓝旗的,家里是牧奴出身,靠军功抬旗,力大忠诚。
刘铁柱是汉军镶白旗,父亲是火器营的普通兵丁,他本人对火器构造颇有兴趣。
他们背后牵扯最少,且所求不过是安稳前程,易于施恩,也易于掌控。”
这几个人是这一堆人里最‘干净’不过的人了。
耿氏听着,心中感慨儿子思虑周全,已远超其年龄。
他选的人,要么是无势可依的孤臣孽子,要么是怀才不遇的人才,要么是出身低微渴望上升的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