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池湖畔,寒风凛冽,明月高悬于天际。
远处的灯光璀灿,与星辰交相辉映。
十多个勋贵子弟众星拱月的围绕着六皇子。
他们都是差不多的年岁,个个穿着锦缎华服,裹着十一二岁的少年郎挺拔的小身板。
他们或嬉笑,或傲慢的打量,或手里拿着小剑挥舞,或腰间别着小巧的弹弓囊,或没个正形的站着。
他们的对面,孤零零的站着一个少女,十一二岁的年纪,长得十二分的俊俏。
唇瓣透着自然的粉嫩,牙齿白得象碎玉,水雾一般的大眼警剔中又带着一丝戏谑。
瞧着人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姑娘。
一身杏粉色的衣裙,显得有些单薄,脑袋两边,垂着数根小辫,小辫用红绳绑着,别无他物。
唯一看着有些值钱的就是她手里捧着的白毛护套。
“三日了,你仍不告诉本皇子你姓甚名谁,今日,你若是再不说,本皇子定不饶你!”
他双手负于身后,立于她跟前,带着皇子天然的傲气,面庞微抬,语气带着不可一世的威胁。
“我为何要告诉你?告诉了你,岂不是让你有了可乘之机,去寻我麻烦?”
她一点不恭顺,逆着他,让他气急败坏。
当然,他是六皇子,怎能轻易流露情绪,让她好拿捏。
那时的他,哪里知道,她那时,在姨娘手里讨生活。她知晓他的身份,怕惹上祸端,才不敢同他说实话。
他还不以为意傲气的道:“你当真觉得本皇子稀罕你?不过是这冰嬉无聊得紧,你是本皇子的一个乐子罢了!”
身后的勋贵少年都哄然而笑,七嘴八舌的言语上欺凌着她。
她反应伶敏,口齿灵俐,面对一群少年,毫不示弱。
再后来,少年们在冰面上打闹,肆无忌惮的蹦蹦跳跳。
终于在一声冰裂之后归于宁静。
而裂开的中心点,正是他的脚下,他一动不敢动。
开始还有少年准备搭救,可是随着破裂声音不断响起。
他们惊慌失措的后退,他也不出意外的被冰面抛弃,彻底掉落进冰冷刺骨的鸿池湖里。
四下再无他人,喊人都没有人应,而且周围也没有可搭救之物。
在一段时间的沉浮后,加之身上厚重吃水的衣物,他没有了力气,消失在湖面。
而那些成日追随在他身后的勋贵们,以为他完了。
他贵为皇子,若是出事,他们不光担不起这个责任,还会连累家族。
不约而同的想通,他们默契的后退,默契的放弃湖水里的他。
等走远,那些少年们便飞快的离去。
只留她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湖面。
他是沉入了湖底,求生的本能,让他再次浮游上来,伸出手,想呼吸。
她后来告诉他,就因为他这次伸手。
她毅然决然的丢下白毛护套,跳进冬日冰冷刺骨的湖水里。
她并不是很善水,只是会在水里扑腾。
而她凭借着那点猫爪功夫,把他从湖底捞了起来,还成功把他拖上岸。
那时的他已经陷入昏迷,她披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裙,挤压着他的胸腹,终于从阎王那里把他抢了回来。
他咳嗽着醒来,恍惚了一会,记起事来,正准备大声呼救,她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她全身湿透,连头发丝都在滴水,没好气的说:“闭嘴!再说话我把你再丢进湖里。”
他恐惧的望着她,也成功的让他不敢再吭声。
她冰凉的手才从他的脸上移开,“你可知道,我们这样,你是要娶我的?”
那时他少不更事,听到嫁娶之事,只觉得遥不可及,满脸的震惊。
他的神情自然落在她的眼里,她又问:“你想娶我吗?”
他那么骄傲的人,况且之前两人就差没打架,就算是想娶,他也别扭的不会承认。
“本皇子岂会娶你这样不知名的小官女儿!!休想赖上本皇子。”
天知道,他后来有多懊恼,恨极了自己的嘴硬。
她点点头,站直身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浓黑的睫毛上已经起了冰珠。
“那你的嘴巴就严实点,说漏了嘴,你就得娶我回去。”
他那时,已经快冷死了,只想回去换身衣衫,便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后来,他回想,他欺负她,她却反过来救他。
而那些他所谓的追随者,一个个假仁假义,怕担责,跑得比狗还快。
至此,他对那些所谓的趋炎附势之辈,都敬而远之。
再后来,他们又在花鸟小舍里相遇。
这一次,他开始主动,主动同她说话,主动问她下回再来的日期。
他们关系终于破冰,逐渐好了起来。
他很喜欢和她在一起,每次分别,都期待着下一次的见面。
再后来,听闻她赐婚给了三哥。
他那时,呆愣在自己的房间里,久久无法平静。
只觉得她是三哥的了,心里空荡得连呼吸都是酸涩的。
赐婚便是金规铁律,他与她再无可能。
他魂不守舍的过了好多天。
在她成婚前,他与她又在花鸟小舍喂养动物。
他问起她的婚事,“你要和我三哥成亲了?”
“恩!下个月初八。”她喂着小鹿,侧过头,他们视线相撞。
她的眼神明亮,里面的光彩像把碎星揉了进去,明明很好看,却刺得他眼睛发酸。
他慌忙的垂下眼,不想让她看见他眼里藏不住的疼。
声音故作轻松:“恭喜啊!”
“嘿嘿!”她傻笑着,笑声里像裹满了蜜糖,甜的齁人,幸福似乎要溢出来。
他不抬头都知道,她的嘴角和眉梢是扬起的,周身都洋溢着欢喜。
她不知他的心如同莲子,苦不堪言。
明明难受得要死,却极力的掩饰着,怕泄露一丝的感情。
过了一会……他才再次开口。
“这么大的事怎么都没跟我提起过,真是不够朋友。”
他想,以后她是他的皇嫂,朋友已经是越界。
可是,他还是强调着个词,希望她和他的关系比叔嫂要熟络一些。
“我之前也没把握,万一不成,那不是笑话一桩。”
“你喜欢我三哥?”
她抿嘴,嘴角却压不住,罕见的在她的脸颊上浮现一丝娇羞。
他的心如同被刀绞,眼前的美好都黯然失色。
“恩,我喜欢他,已经喜欢快两年了。”
两年?
她可藏得真好,他愣是一点没有看出。
他干笑,笑自己的迟钝。
他们是同年,他却忽略了她的年纪。
十六岁,是女子出阁的年纪。
…
平阳侯府的厢房外,突然卷起狂风暴雨。
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风拍打着窗棂,灌进厢房里,带起泥土的腥味。
顶着风雨赶来的沉明翰,浑身透湿,水珠从发髻流到脸上。
他一身沉重的气息,走进来之际,压迫得人心头发紧,仿佛空气都跟着沉重了几分。
“我妹妹如何了?”
他的声音又沉又急,偏偏又刻意压低,好象生怕吵醒了沉南姿。
当他的目光落在沉南姿的身上时,他向来凝重的脸色,几乎快要崩裂,眼里的痛楚显而易见。
“不太好啊!”老御医摇头叹气,“靖王妃的情形不太好!随时……”
沉明翰!
沉太尉!!
人前是位高权重的权臣,在朝中一呼百应,皇上都要礼遇三分,
此刻,撩起透湿的衣袍,直挺挺的跪在老御医的身前。
双手伏地,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声音里带着男人压抑的悲痛欲绝:“请您!务必!救!活!她!”
老御医连忙起身:“沉太尉啊!使不得!使不得!您这是折煞老朽!”
谢昱僵站在人群外,老御医的话落进耳朵,他的身形一晃。
他竭力站稳,视线像被牵引般的盯着床榻那抹纤瘦的身影。
她静静的躺在那里,红色的衣裙上被黑血浸得发黑,胸口气息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好象枯败的落叶,随时都要被风卷走。
本来躺在那里的人,是他!
是他!
谢昱在心中呐喊,指甲深深的陷进掌心,他们嘈杂的声音仿佛成为了模糊而混浊的杂音。
脑海里都是他救她的一幕,反复在脑海上演。
傻子!为何又要救他!!
上一次,她纵身跳进冰湖,将濒死的他拖上岸。
这一次,毒箭破空,她又义无反顾的扑过来,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傻子……沉南姿!!你就不能对我坏一点吗?”
他声音哽咽,眼角泛红,死死的攥着拳头,指骨泛白得近乎透明,象是在向天起誓:
“沉南姿,你既然以命护我,这天下,我愿为你争上一争!”
“你得活着,好好的活着,看着我为你夺取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