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彩色光柱杵在昏沉里,扎眼,像把天捅漏了。光从祭坛上半死不活的引路石里喷出来,一头栽进丛林深处化不开的浓黑,笔直,沉默,是这鬼地方唯一的路牌。
陆鸣盯着光柱尽头,眼里烧的光比它还亮。他胡乱吞了颗丹药,白袍后背渗血的口子也不管,提剑便走。他师弟半边身子僵着,皮肉翻卷,咬着牙踉跄跟上。
严冰没动。他先瞥了眼我藏的裂缝,再看光柱,最后目光落在陆鸣背上。灰斗篷下辨不出神情,只觉他在掂量。几息后,他才朝手下打个手势,三人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晶蛛没了能量供养,动作渐慢,终于像断了发条,一只只僵住,复眼里幽光熄灭,坍成一堆堆冷硬的紫晶。秃鹫早没了声息,裹在蓝莹莹的茧里,只从丝隙间透出点发黑的皮肉。他那三个手下全躺着。山谷蓦地死静,只剩电弧偶尔滋啦一响。
我从岩缝阴影里挣出来,背贴冷壁,喘得像破风箱。左肋一片湿粘,绷带肯定全红了。星核里不是钝痛,是像有只手在里面攥着,一下,一下,捏得眼前发黑,耳中嗡鸣。
不能停。第二个定标器的牵引,也在光柱那头。秦岳这王八蛋,专挑要命的地方下锚。
我撕了截里衣,胡乱把肋下伤口缠死,打了个结。血渗得慢了,可每走一步,那硬结就硌进肉里,疼得抽气。
跟上去。
光柱穿过的地带,晶丛长得越发邪性。紫黑晶簇扭曲成怪诞形状,似挣扎人形,如蜷缩兽骸,表面淌过暗红、幽绿、惨白的光。能量乱流更暴烈了,身旁晶柱毫无征兆便炸开,碎片尖啸四溅。地上开始出现黏腻的半透明胶质,踩上去噗嗤作响,泛出甜腻的腐臭。
光柱是唯一的路。在这感知颠倒的地界,离了它,准得困死。
约莫小半个时辰,前头陆鸣猛地刹住。严冰也几乎同时止步。
我落在最后,背抵一根歪斜的、内里有猩红液体流动的晶柱,望过去。
光柱,到头了。
它直直插进前方一个大得让人失声的深坑。
坑口望不到对岸。边缘是陡峭裂岩,覆满暗红色、血管般凸起的晶脉,一鼓一鼓,如同呼吸。坑内一片吞噬一切的浓黑,光柱射进去,像被墨汁吞了,只勉强映亮坑口一小圈。
就这一小圈,已够让人腿软。
坑底看不见。目光所及,是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枯骨。
人头、肋骨、肢骨,混杂着辨不出名目的巨大怪骨,积成一片惨白的海。不知堆积了多少年月,许多已风化酥脆,但数量多得骇人,塞满了能见的所有坑底。
骨海中央,稍深些的半空,悬着一物。
一颗搏动着的、巨大的黑色晶体。
形如扭曲的心脏,大小堪比屋舍,表面布满瘤节与诡谲纹路。它悬在骨海上方几丈,缓慢而有力地鼓胀、收缩——咚咚咚每跳一下,便荡开一圈水波般的漆黑涟漪,扫过骨海,掠过坑壁,直漫到我们立足的边缘。
那涟漪无形,掠过身体的刹那,我脑袋嗡地一响,魂魄像被猛地往外一扯,心脏狠攥,眼前发花,喉头泛甜。一股混杂着绝望、怨毒、疯狂与虚无的冰冷情绪,顺着涟漪就往识海里灌。
操!我闷哼一声,牙关咬紧,星核疯转才抵住那神魂欲离的悸动。左肋伤口被这刺激一激,剧痛钻心。
旁侧传来闷哼。陆鸣师弟弯腰干呕,面如死灰。严冰一个手下也晃了晃,额冒冷汗。
陆鸣与严冰脸色也白了,眼神沉得结冰。
这便是源初之核?陆鸣嗓子发干,宗内记载应是生机本源,纯净无瑕,这
被污染了。严冰截断他,语速快了些,看这骸骨,这怨念。上古天衍宗窃取本源,致其异变,传闻不虚。他目光扫过坑壁搏动的暗红晶脉,污染已与地脉相连。
陆鸣唇动了动,却没声。宗门那点遮羞布,在这赤裸的死亡面前,薄如蝉翼。
我抵着晶柱,一边硬抗每次心跳般的神魂冲击,一边急扫坑口。秦岳给的第二个坐标,就在下方岩壁——一个被骨灰掩埋的古老符槽里。
得下去。
可怎么下?坑深壁陡,还有这要命的黑色涟漪。
正僵着,身后传来踉跄脚步。
是秃鹫那使砍刀的手下,竟挣开了晶蛛丝,跟来了。他衣衫褴褛,面透惨绿,眼神却直勾勾盯着骨海一处——碎骨半掩中,斜插着一柄剑。
只露一截古铜剑柄与小半剑身,覆满厚灰,剑锷处嵌着东西,在黑色心脏搏动的微光里,偶尔泄出一星黯淡却纯净的碧色。
汉子喉里发出嗬嗬怪响,恐惧被贪婪吞没。好东西他喃喃着,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捆带钩爪的绳索——遗迹猎人那套。
住手!严冰厉喝。
晚了。
汉子充耳不闻,臂膀一抡,钩索凄啸着朝坑底古剑抛去!
钩爪划过弧线,精准套住剑柄。
汉子狂喜,发力回拽!
古剑微晃,带落一片碎骨哗啦。
就在剑身动摇的一瞬——
坑底,那片沉寂了万载的骨海,所有枯骨空洞的眼窝里,同时,齐刷刷,亮起了两点幽幽跳动的绿火。
一眼望去,如同黑暗里骤然睁开了无数双毒眼。
密密麻麻,无边无沿。
汉子脸上狂喜瞬间冻成死灰。
哗啦啦啦——!
整座骨海,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