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只道新谷主与朝廷将军新婚燕尔，定然新妇柔弱。
只有药王谷众人自己清楚，这位新任谷主雷厉风行整顿内务时何等手腕，激发众弟子守护药王谷的决心时何等魄力。
而祁砚之，除了是她的夫君，更是她最默契的战友。
当夜半谷外邪教北狄联军突袭试探，韩爽凝寒寂之力为冰墙，祁砚之率精锐如利刃出鞘——
谷中上下才骇然发现，这双看似联姻的年轻夫妻，竟是整个药王谷此时最锋利坚韧的刀与盾。
夜深如墨，万籁俱寂。白日里的喧嚣与繁忙沉淀下去，药王谷仿佛一头疲惫的巨兽，在群山环抱中沉沉睡去，只余下巡夜弟子手中灯笼的微光，如同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移动。
听涛轩内，烛火早已熄灭。连日殚精竭虑，韩爽几乎是沾枕即眠，呼吸轻浅绵长。祁砚之却未立刻入睡，他侧身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看着枕边人即使在睡梦中依然微蹙的眉心，伸手轻轻抚平，眼底是化不开的怜惜与凝重。
他耳力极佳，远超常人。谷外山林间，夜枭的啼叫似乎比往日密集了些，风向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草木土壤的腥气。那是久经沙场磨砺出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
果然，子时刚过，一阵极其轻微、却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夜空的宁静！
“敌袭——！”
凄厉的示警声几乎同时从谷口方向炸响，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脆响、沉闷的撞击声、以及几声短促的惨呼！
韩爽猛地睁开眼，眼底并无初醒的迷茫，只有冰雪般的清醒与锐利。她与祁砚之几乎同时从床榻上弹起，动作迅捷无声。
“西北，谷口，人数不下五十，身手不弱，有弓弩！”祁砚之瞬间判断，语速极快，一边扯过外袍披上，一边将韩爽的谷主常服递过去。
韩爽飞快地系好衣带，将青玉药杵牢牢挂在腰间，长发只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是试探。”她声音冷冽，“火罗教和北狄想知道我们接任后的虚实，更想扰乱修复阵法的筹备。”
两人冲出听涛轩时，百草园已被惊动。青鸾提着剑护在小翠房前，白芷也披衣赶出，脸色在灯笼映照下更显苍白，但眼神镇定。
“谷主！姑爷！”白芷急道，“谷口传来消息，来敌攻势凶猛，守门的刘执事已经受伤！他们用了毒烟和淬毒暗器！”
“启动二级防卫预案！”韩爽毫不犹豫下令，“白师兄，你伤未愈，立刻带青鸾、小翠和其他非战斗弟子退入‘百草阁’地下密室，启动机关，没有我的命令或信号，不得出来！青鸾，护好小翠！”
“谷主！”青鸾急道，“我留下帮您！”
“执行命令！”韩爽语气不容置疑，目光却扫过青鸾和小翠，“保护好自己，就是帮我。”
“是！”白芷深知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立刻拉着不愿离去的青鸾和小翠，组织园内仆役弟子撤离。
祁砚之已吹响一枚特制的骨哨，哨音短促尖锐，穿透夜空。这是他与带来的朝廷精锐约定的紧急集结信号。
“爽儿，你去阵眼台，那里视野最好，也能兼顾寒潭和谷口。”祁砚之快速道，“我去谷口。放心，只是试探，他们讨不了好。”
“小心毒和冷箭。”韩爽深深看他一眼，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叮嘱。她没有矫情地要求同去，两人分工早已默契，她坐镇中枢调度全局、必要时以本源之力支援，才是最大化战力。
祁砚之点头，身形一晃，已如夜枭般融入黑暗，朝着喊杀声最激烈的谷口方向掠去。几名黑衣劲装的朝廷精锐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冒出，沉默地紧随其后。
韩爽则转身，朝着百草园后方的“阵眼台”疾行。那是药王谷先人为观测谷内气机、协调防御而建的一处高台，位于几处重要建筑与寒潭之间，位置关键。
高台上夜风凛冽，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从这里望去，谷口方向火光已起，人影憧憧，厮杀声、爆炸声不断传来。其他方向暂时平静，但黑暗中人影闪动，各处的守卫弟子已在长老和执事指挥下迅速就位，弓弩上弦，警灯传递，虽惊不乱。
韩爽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闭上双眼。寒寂之力自丹田升起，循着特定经脉游走，她的感知如同水银泻地，以阵眼台为中心，迅速向外蔓延。
她“看”到了谷口。祁砚之手持一柄军中制式长刀，刀光如雪，简单直接却凌厉无匹，正与一名身着赤红袍、掌法刚猛炽烈的火罗教头目战在一处，刀风与掌风激荡，周围丈内无人敢近。朝廷精锐结成小型战阵，刀盾配合默契，将试图冲破防线的北狄武士死死挡住。药王谷的守卫弟子在最初的慌乱后，也稳住了阵脚，依托地势和预先布置的陷阱、药粉进行反击。唐门留下的两位高手身影飘忽，毒蒺藜、透骨钉无声无息地没入敌群，专找那些试图放毒烟或指挥的小头目。
敌方确实精锐，进退有度，配合娴熟，绝非乌合之众。但药王谷这边准备更充分，地利人和，加上祁砚之这支生力军的突然加入，一时竟将攻势遏制住了。
然而，韩爽的感知捕捉到一丝不谐。敌人主力看似猛攻谷口，但在两侧山崖和后方靠近寒潭的密林方向，却有十几道极其轻微、几乎融于夜色的气息，正借助地形和夜色掩护，悄然向内渗透！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寒潭！或者说，是正在寒潭边为明日净化做最后准备的几位阵法大师和存放的珍贵材料！
“声东击西！”韩爽猛然睁眼，眸中寒光迸射。好狡猾的敌人！谷口是佯攻，吸引注意力和主力，真正的杀招是这些渗透进来的高手，意图破坏修复希望！
她毫不犹豫，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体内那如同冰河般流淌的寒寂之力被全力引动，不再温和滋养，而是展露出其作为天地本源之力的森然威严！
“凝！”
清叱声并不高昂，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穿透喧嚣的战场，清晰地回荡在药王谷上空。
以阵眼台为起点，一道肉眼可见的淡蓝色寒光，如同涟漪般急速扩散开来！寒光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咔咔”的细微凝结声，温度骤降。更令人震惊的是，这寒光并非均匀散布，而是仿佛拥有灵性，精准地朝着那十几道渗透气息所在的方位汇聚、塑形！
“那是什么？！”谷中弟子惊呼。
只见靠近寒潭的密林边缘、两侧陡峭山崖的攀爬路线上，凭空升起了一道道厚达尺余、高达数丈的冰墙！冰墙晶莹剔透，在零星的火光映照下反射着幽蓝的光芒，表面光滑如镜，却又隐隐有复杂的脉络纹路流转，坚固异常，直接将那十几名渗透高手的去路彻底封死！
冰墙出现的毫无征兆，且散发着刺骨的寒意，让那些擅长隐匿突袭的高手措手不及。有人收势不及撞在冰墙上，被反震之力弹回，气血翻腾；有人试图以兵刃或掌力破开，却发现冰墙坚硬远超寻常寒冰，且那股寒意顺着接触点疯狂侵蚀经脉，令人手臂僵麻。
“是谷主！”
“韩谷主出手了！”
药王谷弟子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振奋的呼喊。他们早知道新任谷主融合了寒潭本源之力，但亲眼目睹这般近乎“言出法随”、凝气成墙的神通，依旧感到无比震撼与心安。原本因敌人凶猛和内部不稳而生出的些许惶恐，瞬间被这股强大而熟悉的力量驱散，士气大振！
几乎在冰墙升起的同一时间，谷口战局再生变化。
祁砚之在与那火罗教头目硬拼一记，将其震退数步后，并未追击，反而长刀一收，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
啸声中，原本固守防御的朝廷精锐战阵骤然一变！盾手侧移，刀手突前，阵型瞬间从圆阵转化为一个尖锐的三角锋矢阵，而祁砚之，便是那最锋利的箭头！
“破！”
百余精锐齐声怒吼，声震山谷。他们跟随祁砚之已久，深知其作战风格。此刻阵型一变，杀气冲天，如同一柄烧红的利刃，狠狠刺入敌群之中！
祁砚之身先士卒，长刀化作一片翻滚的雪浪，所过之处，无论是火罗教的炽烈掌风，还是北狄武士的弯刀重斧，皆被一刀破开！他的内力刚猛纯正，却又带着一种沙场磨砺出的惨烈决绝，与韩爽清冷磅礴的寒寂之力截然不同，却同样具有可怕的威慑力。
锋矢阵紧随其后，如热刀切油，瞬间将原本还算严整的敌阵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药王谷守卫弟子见机，立刻从两侧夹击，弓弩攒射，药粉飞扬。
那火罗教头目见势不妙，再看到远处升起的诡异冰墙和谷中骤然高涨的士气，心知这次试探性袭击已然失败，甚至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撤！”他嘶吼一声，率先朝着谷外黑暗处退去。
北狄武士和其余火罗教众也毫不恋战，丢下十几具尸体和伤员，如潮水般退去，转眼没入山林之中。
祁砚之并未下令追击。穷寇莫追，黑夜山林易遭埋伏。他挥手止住部下，沉声道：“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加强戒备，防止敌人去而复返！”
“是！”众人凛然遵命。
谷口的厮杀声迅速平息，只剩下伤员压抑的呻吟和弟子们忙碌的脚步声。火把被更多点燃，照亮一片狼藉的谷口地面和那一道道在火光下闪烁着瑰丽而冰冷光芒的冰墙。
韩爽从阵眼台飘身而下，落在谷口。她脸色比平日更白几分，方才大规模凝聚冰墙，消耗颇巨。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扫过迅速被控制住的战场、井然有序进行善后的弟子、以及那十几名被冰墙困住、正被谷中高手围住的渗透者，最后落在向她大步走来的祁砚之身上。
祁砚之铠甲上沾了些许血迹和烟尘，但眼神明亮锐利，走到她身边，自然而然地握住她微凉的手，渡过去一丝温润的内力。“没事吧？”
“无妨。”韩爽摇头，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暖意，心中安定。她看向那些被困的渗透者，眼神转冷：“撬开他们的嘴，我要知道火罗教和北狄的详细计划，以及谷内是否还有接应。”
“放心。”祁砚之点头，随即提高声音，清朗的嗓音传遍谷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抚慰，“来袭之敌已被击退！谷主神通，护我山谷！众弟子恪尽职守，有功者赏！伤员优先救治！今夜值守，功绩翻倍！”
他的话语清晰有力，既肯定了韩爽的关键作用，又褒奖了所有参战弟子，更稳住了局势。众人齐声应诺，看向并肩而立的新谷主与祁将军，眼神中的敬畏、信赖与振奋，再无半分疑虑。
这一夜，药王谷无人再眠。
审讯迅速在执法堂秘密进行。那些渗透者皆是死士，但药王谷和祁砚之手下不乏审讯高手，加之唐门提供的一些特殊药物辅助，还是撬开了几张嘴，得到了零碎却关键的信息：此次袭击确为试探兼破坏，主力来自火罗教一个分坛和北狄一支精锐斥候队。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尽可能制造混乱，试探药王谷新主事者的能力和反应，重点目标是破坏寒潭修复准备。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提及，药王谷内部，似乎仍有“尊者”安排的暗线，能提供一定情报……
得到口供的韩爽和祁砚之，面色更加凝重。敌人比预想的更狡猾，渗透也更深入。
天色微明时，韩爽下令，将审讯结果核心内容通报给守静长老及严、苏、柳三位长老，同时，以雷霆手段，再次秘密清洗了数名有嫌疑的中低层执事和弟子，宁可错抓，不可错放。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法。
当朝阳再次照亮药王谷时，谷口已经过初步清理，血迹被冲刷，破损处正在抢修。冰墙在阳光下缓缓融化，寒气四溢，留下一地湿痕，如同昨夜激战的无声见证。
弟子们虽然面带倦色，但眼神明亮，行动间更有章法，彼此交谈时，语气中充满了对昨夜谷主凝冰为墙、将军率队破敌的敬佩与赞叹。
“原来谷主这般厉害！那冰墙，我砍了一刀，震得手麻，墙却连道印子都没有！”
“祁将军也太猛了！那一刀下去，我感觉地面都在颤！听说他以前在边关就是杀神！”
“谷主和将军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他们在，咱们药王谷一定能撑过去！”
“没错！寒潭一定能修好！老谷主也一定能醒！”
流言与议论在谷中悄然传播，恐惧和不安被悄然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力领导者激发的、前所未有的凝聚力与信心。
悬壶殿旁一间静室内，守静长老听完韩爽和祁砚之的汇报，抚着长须，沉默良久，才缓缓道：“经此一夜，谷中人心，算是真正稳了。你们做得很好。”他看向韩爽，目光复杂，“昨夜施展那般手段，消耗不小，今日净化寒潭，可有把握？”
韩爽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坚定如初：“本源之力消耗可以恢复，弟子心中有数。寒潭净化，势在必行，拖延只会给敌人更多机会。请长老放心。”
祁砚之亦道：“谷口防卫已重新调整加强，外围探子也撒了出去。今日净化，晚辈会亲自守在寒潭边，绝不容有失。”
守静长老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知道，这对年轻的夫妻，已经用他们的实力和担当，赢得了驾驭这艘风雨中大船的资格。药王谷的未来，已然交到了他们手中。
辰时正，阳光正好。
寒潭边，观澜亭已临时改建为一座简易的法坛。徐大师带领钦天监阵法大师，与严、苏二位长老一起，将最后几处关键的加固材料埋设到位，复杂的阵纹以特制银粉勾画在潭边空地，与寒潭本身的气机隐隐呼应。
柳长老亲自检查了布置在寒潭周围的防护与隔绝阵法，确认无误。
韩爽换上了一身素白窄袖劲装，长发高高束起，仅以一根白玉簪固定，清爽利落。她站在法坛中央，闭目调息，周身有淡淡的寒气萦绕，手腕上的青玉佩与腰间的玉杵，都散发着微光。
祁砚之全副武装，立于法坛三丈之外，手按刀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他带来的朝廷精锐与药王谷挑选出的好手，组成三道防线，将寒潭区域围得水泄不通。更远处的制高点上，弓弩手已然就位。
所有无关人等均已清退，现场鸦雀无声，只有寒潭水波轻轻拍岸的声响，以及风吹过林梢的呜咽。
“谷主，一切准备就绪。”徐大师上前，沉声禀报。
韩爽睁开眼，眸光清澈而深邃，如同眼前的寒潭之水。她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严长老、苏长老、柳长老，掠过神色肃穆的徐大师等人，最后与祁砚之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无需言语，信任与支持尽在其中。
她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上，对准幽深的寒潭。
“开始。”
清冷的声音落下，韩爽体内那磅礴的寒寂之力，再无保留，轰然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昨夜那种精细操控的凝冰成墙，而是如同决堤的冰河，如同苏醒的远古寒神，带着洗涤一切污秽、冻结一切邪妄的意志，以她为中心，朝着整个寒潭及其周边的阵法场域，席卷而去！
“嗡——！”
整个寒潭水面剧烈震荡起来，发出低沉的轰鸣！潭水并未结冰，反而变得更加幽深漆黑，仿佛连通着九幽之地。潭底，那沉睡的寒寂真身似乎被彻底唤醒，发出欢欣而又痛苦的共鸣，与韩爽释放出的本源之力疯狂呼应、交融！
以韩爽所在的法坛为起点，一层肉眼可见的、凝实如琉璃般的湛蓝色光罩，迅速向四周扩散，将整个寒潭及周边的阵法区域笼罩其中！光罩之内，温度骤降到呵气成冰的程度，空气仿佛都被冻结，光线扭曲。地面上那些银粉勾勒的阵纹逐一亮起，与光罩连接，形成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立体网络。
光罩之外，祁砚之等人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扑面而来，即使运功抵御，依旧感到血液流动都缓慢了些许。他们紧张地盯着光罩内那个模糊的白色身影，以及光罩表面不断流转的、令人目眩神迷的符文和寒流。
净化，开始了。
这不再是一场单纯的医术或阵法修复，而是一场与天地之力共鸣、与沉积邪气对抗的洗礼。药王谷的根基，药王谷的未来，都在那湛蓝的光罩之内，系于那年轻谷主清瘦却挺直的脊梁之上。
祁砚之握紧了刀柄，指节发白。他不能进去打扰，他能做的，就是守好这里，不让任何外物，干扰到她分毫。
阳光洒落，寒潭波光粼粼，那巨大的湛蓝光罩，如同镶嵌在群山中的一颗冰冷宝石，静谧，却孕育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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