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已近尾声。
长桌上散落着镶金边的瓷盘,里面剩着凝固的油脂和香料碎屑。
空气里飘荡着龙涎香、沉水木和至少十七种名贵香料燃烧后的馀韵,浓郁得几乎能看见色彩。
“那么,陛下。”萨霍用丝巾擦了擦嘴角,动作慢条斯理,“关于我们之前谈到的合作……”
韦赛里斯放下酒杯。水晶杯底触碰乌木桌面,发出清脆的轻响。
“香料古公会为我提供船只和贸易信道,”他复述着傍晚时达成的条款,声音平静得象在陈述天气预报,“而我,在重返维斯特洛后,将给予贵公会在七大王国为期十年的香料专营权——税率减半,港口优先停泊,王室采购优先。”
这只是表面条款。
真正的交易在三个时辰前就已经谈妥——在宅邸三楼那间没有窗户、墙壁衬着铅板的密室里。萨霍亲自点燃了四盏油灯,灯光在铅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陛下应该知道,”那时萨霍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象从齿缝里挤出来,“男巫公会最近……很不安分。”
韦赛里斯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替代方案?”
“一种更直接的控制方式。”萨霍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纸,展开在桌上。
纸上画着复杂的图案——三重同心圆,圆心处是一个眼睛的符号,周围缠绕着扭曲的、仿佛在蠕动的符文。
“这是三天前,我们在男巫公会一个外围成员身上搜到的。”萨霍的声音更低了,“他试图贿赂港务官,让一艘挂着普莱雅斯家徽的货船‘意外’搁浅在碎礁滩。我们的人抓住他时,他怀里就藏着这个。”
韦赛里斯的手指抚过羊皮纸上那些符文。触感粗糙,墨迹里掺了铁粉和某种粘稠的、带着腥气的液体——可能是血。
“他们在标记目标。”他说。
“标记,然后制造‘意外’。”萨霍重重点头,“货船沉没,仓库失火,商会首领暴病……这些年来,至少十七起‘意外’背后都有这种符文的影子。以前他们还遮掩,现在……”
现在他们急了。韦赛里斯在心里补完这句话。
失去政治筹码的男巫,开始动用更原始、更暴力的手段。
“你需要我做什么?”韦赛里斯问。
“两件事。”萨霍伸出两根手指,灯光在他指尖投下颤斗的阴影,“第一,保护我的家族,尤其是莱雅。那孩子参与了讨伐鲨鱼王的行动,男巫一定会把她列为目标。”
“第二?”
萨霍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说出下句话的勇气:“如果可以的话,我要您……在合适的时机,彻底摧毁不朽之殿。最近男巫的力量在增强,魁尔斯不希望再次被‘不朽之殿’的阴影所笼罩”
房间里静了片刻。
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噼啪声。
“你知道你在要求什么吗?”韦赛里斯缓缓问。
“我知道。”萨霍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真实的疲惫,那种褪去商人面具后、属于一个担忧女儿和家族命运的父亲的疲惫,“男巫公会存在了上千年,现在王族曾经只是不朽之殿的傀儡,他们经历过兴盛衰亡,但‘不朽之殿’从未被真正动摇过。可陛下……”
他抬起头,眼睛在昏黄灯光下闪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光:“您是不同的。您带着龙归来,您在红色荒原浴火重生,您杀死了鲨鱼王和札罗克——您打破了一个又一个‘不可能’。所以我赌您能打破最大的那个。”
韦赛里斯沉默地看着他。
这个精明的香料商人不是在奉承。他是真的在赌博——用家族的未来,赌一个外来者能撼动魁尔斯千年不变的权力结构。
“莱雅知道吗?”韦赛里斯问。
萨霍苦笑:“那孩子……她以为自己很聪明,能看透一切。但她没看透的是,她父亲之所以放纵她胡闹,是因为早就为她铺好了另一条路——一条不需要依靠婚姻,也能让她掌控自己命运的路。”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如果将来她必须依附某个势力才能生存,那我希望那个势力是她自己选择的,是她真正喜欢的。而不是某个能给我带来短期利益、却会把她当作装饰品的老头子。”
交易在那一刻达成。
没有书面契约,没有誓言见证,只有两个男人在密室灯光下的对视。一种基于共同利益和某种扭曲父爱的同盟。
所以此刻宴会上那些冠冕堂皇的条款,不过是演给其他宾客看的戏码。真正的交易早已在阴影中完成。
“陛下觉得这酒如何?”萨霍的声音把韦赛里斯拉回现实。
他举起酒杯,对着灯光端详。深红色的液体在水晶杯中缓缓旋转,映出无数细碎的光斑。
“年份很好。”韦赛里斯说,“但对我来说,太甜了。”
萨霍大笑:“陛下喜欢烈酒?巧了,我地窖里还有几桶从北境走私过来的火酒,据说是用长城外的野莓蒸馏的,一口下去能从喉咙烧到胃里。”
“那下次可以尝尝。”
宴会在这种虚伪而融洽的气氛中结束。韦赛里斯起身告辞时,萨霍亲自送到宅邸大门。临别前,这位香料总督忽然压低声音:
“莱雅那孩子……今晚可能会去风息园拜访您。”他的语气很平常,但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担忧,无奈,还有一丝释然。
“我会好好接待她。”韦赛里斯点头。
马车驶离香料古公会宅邸,碾过魁尔斯夜晚依旧繁忙的街道。通过车窗,韦赛里斯看见路边摊贩还在叫卖,妓院门口的灯笼亮着暧昧的光,巡逻的守卫提着油灯走过,盔甲在光影中泛着冷硬的色泽。
这座城市从不真正休息。就象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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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息园的内庭在夜色中静谧如深海。
韦赛里斯推开藏书室的门时,丹妮莉丝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膝上摊着一本厚重的典籍。米拉西斯蜷在她脚边,乳白色的鳞片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听到开门声,幼龙抬起头,亮黄色的眼睛眨了眨,又懒洋洋地趴回去。
“哥哥。”丹妮合上书,“宴会怎么样?”
“该谈成的都谈成了。”韦赛里斯走到她对面坐下,揉了揉眉心。连续几日的谋划和应酬让太阳穴隐隐作痛,那种疲倦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灵魂深处被无数算计和谎言反复摩擦后产生的钝痛。
丹妮看着他,紫色的眼眸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清澈。她伸手从旁边的小几上端过一杯早已备好的草药茶,推到他面前。
“你该休息了。”她说,“从嚎哭群岛回来之后,你就没好好睡过。”
韦赛里斯接过茶杯。温热的液体带着薄荷和甘菊的清香,稍稍缓解了额角的胀痛。他喝了一口,感受着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然后在胃里缓缓扩散。
“有些事情不能等。”他说,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男巫在试探,商人在观望,我们在魁尔斯的立足点还不够稳固。而且……”
他顿了顿,放下茶杯:“艾拉那边应该有消息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
韦赛里斯起身推开窗户。一只灰背海鸥落在窗台上,脚爪上系着一小截防水的油纸筒。海鸥歪着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梳理翅膀上的羽毛,动作从容得象在自家巢穴里。
他解下纸筒,展开。
艾拉的字迹歪歪扭扭但清淅可辨,炭笔的痕迹在油纸上显得粗粝而有力:
“宝库入口已探明。大王乌贼。已捕到六只,还需四天。岛上一切安好,海盗整编顺利,托蒙德进步很快,已控制加尔的鲨鱼。另:东侧海域发现可疑船只,挂着紫色帆,未靠近即转向离开。疑是男巫侦察。”
韦赛里斯将纸条凑到烛焰上。纸张边缘卷曲、焦黑,然后腾起一小簇火苗,很快化为灰烬,飘散在夜风中。
“艾拉做得很好。”丹妮说。
“她有天分。”韦赛里斯点头,重新坐回矮榻,“而且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保护弟弟,重建家园。这样的人最可靠。”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丹妮,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做一些……不那么光彩的事来达成目标,你会怎么想?”
丹妮莉丝怔了怔。
她看着哥哥。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那张苍白而轮廓分明的脸在专注时显得异常冷峻。他不再是潘托斯那个只会做梦的乞丐王,不再是红色荒原上那个濒死的流亡者。
他正在变成一个真正的领袖——一个会算计,会谋划,会为了目标做出必要妥协的王者。
“哥哥,”她轻声说,“你会变成……父亲那样的人吗?”
“疯王伊里斯?”韦赛里斯问。
丹妮点头,又摇头:“我听说他……一开始也不是那样的。他曾经是个英明的国王,后来才……”
“我不会。”韦赛里斯打断她,声音很平静,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我知道疯狂是什么感觉——那种灼烧理智的火焰,那种想要摧毁一切的冲动。我经历过,所以我更清楚要如何控制它。”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庭院里被夜色吞没的喷泉和雕塑。
“权力是毒药,丹妮。”他的背影在烛光中显得异常挺拔,却也异常孤独,“但它也是解药。关键在于你用它来做什么——是满足私欲,还是守护珍视之物。”
他转身,紫色的眼眸在昏暗中仿佛在微微发光:“我珍视的东西不多。你,龙,还有那些愿意追随我的人。为此,我可以变得冷酷,可以算计,可以做任何必要的事。但我会记住为什么这么做。”
丹妮莉丝感到胸口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有安心,有担忧,有一种模糊的认知正在变得清淅——哥哥正在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而她和龙,将是他在这条路上唯一的锚点,也是他可能坠落的最后底线。
“我会帮你,哥哥。”她最终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象誓言般沉重,“无论你要做什么。”
韦赛里斯走到她面前,伸手揉了揉她的银金色长发。这个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温柔。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才敢走得更远。”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是守卫那种沉稳规律的步伐,而是更轻快、更急促的——属于女性的脚步。
丹妮莉丝几乎瞬间就听出来了。普莱雅斯。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握住了膝上衣袍的布料。米拉西斯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亮黄色的眼睛盯着门口的方向。
韦赛里斯收回手,转身面向房门。
“进来。”
莱雅推门而入。
她显然精心打扮过,但又刻意营造出一种“随意”的感觉。
浅金色的薄纱长裙层层叠叠,行走时裙摆如流云般拂动,在烛光下几乎透明。上衣的领口开得很低,用细小的珍珠串成的网纱勉强遮掩着胸前饱满的曲线。
卷发松散地披在肩头,发间点缀着细碎的宝石,随着她的动作闪铄着微光。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栗色的大眼睛里燃烧着某种炽热而决绝的光芒,像飞蛾扑向火焰时的最后一舞。
“陛下,”她在韦赛里斯面前停下,行了一个优雅的屈膝礼,“抱歉这么晚打扰。但有些关于王家商会建设草案的事情,我觉得最好当面请教。”
她的语气很得体,完全符合一个商会千金向重要合作伙伴请教业务的说辞。
但她的眼睛在说别的话。
韦赛里斯静静地看着她,看了足足三息。然后他点头:“可以。丹妮,你先回去休息吧。”
丹妮莉丝站起身。
她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个关节都在抗拒。米拉西斯也跟着站起来,幼龙用头蹭了蹭她的小腿,象是在安慰。
她低头看了一眼幼龙,又抬头看向哥哥——韦赛里斯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莱雅身上,那种专注的、评估般的眼神,是丹妮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
她抱起米拉西斯,走向门口。
经过莱雅身边时,两个女人的目光短暂交汇。莱雅微微颔首,礼节周全,但那双栗色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近乎挑衅的光芒——那是一个占有者对潜在竞争者的本能宣示。
丹妮莉丝没有说话。她抱着幼龙走出藏书室,轻轻带上了门。
门扉合拢的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像某个篇章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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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烛火在玻璃罩中静静燃烧,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满墙的古老典籍上。那些“遗产守护者结社”提供的典籍里,记载着失落的文明、湮灭的王朝、以及无数被时间遗忘的誓言与背叛。
莱雅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在等。
等韦赛里斯开口,等他的裁决,等这场她主动发起的、赌上一切的游戏的第一个回合。
“关于草案,”韦赛里斯终于说,声音平静得象在讨论明天的天气,“你有什么成果?”
莱雅笑了。那笑容很美,很明艳,但眼角细微的颤斗出卖了她的紧张。
“陛下,”她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他身上的海风、钢铁和某种更深邃的、仿佛星火馀烬般的气息;她身上的柑橘香水、淡淡的汗水和少女肌肤特有的甜香。
“在魁尔斯,有一个传统。”她的声音压低了,变得轻柔而暧昧,“如果一个女孩被一个男人救了命,她应该……报答他。”
韦赛里斯没有说话。
莱雅又向前半步,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了距离。她抬起头,栗色的眼眸在烛光下闪铄着琥珀般的光泽,里面翻涌着崇拜、渴望、爱慕,以及某种更深层的、近乎绝望的执念。
“您救了我的命,陛下。”她的声音更轻了,像羽毛拂过耳廓,“在‘逐浪者号’上,如果不是您及时赶到,我现在已经死了。”
“那是你的勇气换来的。”韦赛里斯重复了之前在码头说过的话,但语气里多了一丝别的东西。
“也许。”莱雅又笑了,这次笑容里多了些苦涩,“但传统就是传统。而且……”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说出下句话的勇气:“而且,我也不是为了传统,而是为了我自己。这几天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闭上眼睛全是您的影子——您在甲板上挥剑的样子,您站在舰桥上俯瞰战场的背影,您和那些商人周旋时冷静的眼神……”
她的声音开始颤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压抑太久的情感终于决堤:“既然感情是真的,那我还有什么好尤豫的?我和那些养在深闺里、只会等待命运安排的淑女不一样。普莱雅斯,从来都是主动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韦赛里斯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女孩很聪明。她知道如何展示自己的价值——不只是家世和美貌,还有她的勇气、野心和不顾一切的决绝。她就象一把精心打磨的匕首,美丽而危险,等待着被合适的人握在手中。
但韦赛里斯不是那种会被美丽匕首迷惑的人。
他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有无数的故事和教训告诉他:越是美丽的东西,往往越致命。而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这个道理被放大了千百倍。
“你想要什么,莱雅?”他问,声音依旧平静。
“是您。”莱雅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尤豫。她迎上对方的目光,声音清淅而坚定:“我想站在您身边,成为您的女人——我不只是个好看的花瓶,我能为您重夺铁王座增添真正的助力。唯有这样,我们之间才能结下彼此信赖的纽带。我不贪求后冠,只愿做您身边有一定自由的情妇。”
她说得很冷静,很理智,仿佛在陈述一份商业计划书。
但她的眼睛出卖了她——那里面燃烧的情感太过炽烈,太过真实,像野火般几乎要灼伤看着她的人。
韦赛里斯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穿越前,他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每天在格子间里对着计算机屏幕,生活平淡得象一杯白开水。他幻想过权力,幻想过美人,幻想过左拥右抱的帝王生活。
可当这种幻想以如此直白、如此炽热的方式砸到面前时,他却感到一种莫名的荒诞和……警剔。
这不是游戏,不是小说。这是真实的世界,真实的人,真实的情感。
而真实的情感,往往是最危险的武器——既能刺伤敌人,也能反噬持握者。
“如果你父亲知道你现在说的话,”韦赛里斯说,“他会很失望。”
“他会愤怒。”莱雅纠正,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他会觉得我疯了,觉得我沾污了家族的名誉,觉得我应该乖乖嫁给某个贵族或富商,生下继承人,然后在深闺中慢慢老去。”
她向前又迈了半步,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消失了。现在她几乎贴在他身上,仰起头,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下颌:“但他不会明白——我宁愿在您身边活一天,也不愿在那样的金笼子里活一百年。”
烛火啪地爆开一朵灯花。
光影剧烈地晃动了一瞬,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交叠,像某种古老的图腾。
韦赛里斯沉默地看着她。
这个女孩身上有种他欣赏的东西——不是美貌,不是家世,而是那种清醒的野心和不顾一切的勇气。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在这个世界里,这样的人往往活得最长,也死得最惨。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韦赛里斯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象深海的回响,“如果跟了我,你就再也不能回头。你的名字将和坦格利安绑定在一起,无论荣耀还是毁灭。我的道路充满荆棘,前路是数不清的敌人和陷阱。跟了我,你以往大小姐的平静生活将一去不返,要么和我一起走向辉煌,要么和我一起坠入深渊。”
他顿了顿,紫色的眼眸如同冰封的湖泊,映出她燃烧的脸庞:“你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莱雅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像淬火的钢铁,“我本来的人生,不过是服务于家族的生意和权势,然后在华丽的牢笼里度过馀生……但那不是我想要的。跟着您,才是我想要的。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将陪在您身边一起踏过。”
她抬起手,手指轻轻搭在自己上衣的领口。
珍珠串成的网纱在她指尖下微微颤斗。她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个瞬间都在被无限拉长。烛火在她手指上跳跃,在她蜜色的肌肤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然后,搭扣轻轻弹开。
浅金色的薄纱上衣顺着她的肩头滑落,像褪去的蝉翼,堆栈在铺着厚地毯的地面上。她没有穿衬衣,只有一件同样浅金色的、薄得几乎透明的胸衣,勉强束缚着饱满的曲线。
灯火柔和的光线洒在她裸露的肩头和手臂上,勾勒出年轻而富有活力的线条。她的肩膀很直,锁骨精致得象工匠精心雕琢的作品,胸前的弧度在呼吸中微微起伏,皮肤在烛光下泛着蜜蜡般温润的光泽。
她没有害羞,也没有退缩,只是站在那里,任由他看。但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起伏的幅度变大,脸颊染上真实的红晕——那不是胭脂,是血液奔涌的痕迹。
韦赛里斯的目光从她的脸,慢慢滑过她的脖颈、肩膀、胸口……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猥亵,没有贪婪,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般的审视。
但那审视本身,就是一种认可。
莱雅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血液在耳中轰鸣,像暴风雨前夕的海浪。但她强迫自己站直,强迫自己迎向他的目光,强迫自己不要颤斗。
“这是你的选择?”韦赛里斯问。
“我的选择。”莱雅回答,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韦赛里斯伸出手。
他的手指很凉,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当他的指尖拂过她的脸颊时,莱雅感到一股电流般的颤栗从脊椎窜上头顶,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他的触碰很轻,像羽毛,却又重得让她无法呼吸。
“那么,”他说,“如你所愿。”
他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莱雅本能地搂住他的脖颈。他的手臂很有力,胸膛很结实,怀抱里有一种混合着钢铁与火焰的气息,陌生,却莫名地让她感到安全——那种将自己完全交付出去、无需再思考任何算计和谋划的、彻底的安全。
韦赛里斯抱着她,走向藏书室深处那扇通往卧室的侧门。
在进门的前一刻,莱雅回头看了一眼——地面上,那件浅金色的薄纱上衣还堆在烛火投下的光晕里,象一朵被遗弃的、正在凋谢的花。
然后门关上了。
烛火在玻璃罩中静静燃烧,将空无一人的藏书室照得一片昏黄。
墙壁上,那些古老典籍沉默地矗立着,像无数双眼睛,见证了又一个誓言和背叛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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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另一侧,丹妮莉丝的卧室。
她没有点灯。
月光从敞开的窗户流泻进来,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丹妮莉丝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怀里抱着米拉西斯。幼龙很安静,只是用头轻轻蹭着她的手臂,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安慰般的咕噜声。
贝勒里恩盘踞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亮黄色的眼睛在黑暗中象两簇燃烧的火焰。它时不时抬起头,望向藏书室的方向,鼻孔喷出带着火星的气息,仿佛在为什么事情愤怒。
丹妮莉丝知道哥哥在做什么。
不,准确地说,她知道莱雅在做什么——那个香料商人的女儿,用最古老也最直接的方式,将自己献祭给权力和欲望的祭坛。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胸口很闷,很堵,好象有什么东西压在那里,让她喘不过气。那感觉不象嫉妒——至少不完全是。更象是一种……迷失。
她想起很久以前,在潘托斯,哥哥喝醉后盯着她的眼神。那时候她害怕他,害怕那个疯狂、炽热、充满占有欲的眼神,害怕他口中“真龙血脉必须保持纯净”的誓言。
但现在……
现在哥哥看着另一个女人的眼神,平静,理性,甚至带着一丝算计。但那眼神里,也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属于男人的……欲望。
丹妮莉丝忽然意识到,哥哥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他变得冷静,强大,深不可测。他杀死怪物,驾驭巨龙,与商人交易,与王族周旋。他正在成为真正的王。
而王……不需要永远被保护在身后的妹妹。
这个认知像冰水般浇透她的全身。
米拉西斯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颤斗,抬起头,用湿凉的鼻子蹭了蹭她的脸颊。幼龙的眼睛在月光下清澈得象两汪泉水,倒映出她苍白的脸。
“我没事。”丹妮莉丝低声说,更象是在说服自己。
她松开一直紧握的手,掌心有四个深深的月牙形印记,那是指甲掐出来的。疼痛很真实,让她稍稍从那种窒息般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
庭院里空无一人。喷泉在月光下静静流淌,水声潺潺,象永不止息的叹息。远处,魁尔斯的灯火在夜色中闪铄,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而在那些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丹妮莉丝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不是通过理智或经验,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属于龙之母的直觉。那种直觉告诉她,风暴正在蕴酿。
而她和她的龙,必须做好准备。
她转身,走向房间角落的柜子。打开柜门,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梅拉蕊送来的那些羊皮卷——关于龙的知识。
她取出一卷,回到窗边,就着月光展开。
那些古老的瓦雷利亚符文在月光下仿佛在缓缓流动,每一个符号都蕴含着超越凡人理解的力量。她看不懂全部,但她能感觉到——那些知识在呼唤她,像深海的旋涡,要将她拖入某个未知的领域。
米拉西斯凑过来,用头蹭了蹭羊皮卷,然后抬起亮黄色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在说:我陪着你。
丹妮莉丝深吸一口气,开始低声诵读那些符文。
她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房间里几乎听不见。但随着她的诵读,掌心开始泛起微弱的光芒——不是火焰的炽热,而是更柔和、更纯净的、如同晨曦般温暖的光。
那是生命之火。
是她在红色荒原的火葬中觉醒的、属于龙之母的力量。
而在庭院另一侧,卧室的窗内,烛火早已熄灭。
韦赛里斯没有睡。
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脑中飞速运转着接下来的计划——嚎哭群岛的宝藏,碧玺兄弟会的合作,男巫公会的威胁,香料古公会的交易,以及……维斯特洛正在燃烧的内战。
莱雅只是其中一枚棋子。
重要,但终究是棋子。
他想起穿越前读过的那些历史书,那些帝王将相的故事。他们都有无数女人,那些女人有的成为助力,有的成为祸水,有的在史书上连名字都没留下。
他会成为那样的帝王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感情是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而他现在,负担不起奢侈,也承受不起危险。
所以莱雅可以是盟友,可以是情人,可以是助力。
但不能是弱点。
窗外,远方的海平在线,第一缕曙光正在艰难地撕破黑暗。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