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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登六嚎哭岛(1 / 1)

船长舱内的灯火在潮湿的空气中摇曳,将每个人的脸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剪影。

一个时辰前,他结束了最后一轮审问——将俘虏分开,交叉讯问,用【临终回响】提取死者记忆碎片,再将所有信息放在一起,像拼图般反复对照。

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中,有海盗们对“鲨鱼王”的恐惧,有对“老巢”位置的零星传闻——一个被迷雾和暗礁包围的群岛,有对鲨鱼王“神灵载体”传说的私下议论,有对加尔日渐膨胀的野心与不满的窃窃私语……

最重要的是,所有俘虏都说了同一件事:每次进出老巢,他们会被蒙住眼睛,关进船舱。没人知道安全航道,没人知道确切位置。只有鲨鱼王本人、他的易形者子嗣,以及那些游弋在海中的动物伙伴,才知道通往嚎哭群岛的路。

艾拉是唯一的钥匙。

韦赛里斯抬起眼,紫色的眼眸在昏黄灯光下沉淀着一种冷彻的决断。

舱内,这次行动的内核人员围坐一圈——左侧是“遗产守护者”梅瑞尔,右侧是自己的老部下卡波、威尔士、老吉利安和瓦索。兄弟会的纳哈里斯·洛拉克,以及香料古公会的莱雅·普莱雅斯。

“诸位,”韦赛里斯开口,声音不高,却象一块冰投入水面,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鲨鱼王左眼中箭,其子加尔跳海逃亡,这两件事,诸位都亲眼所见。”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每个人的脸。纳哈里斯眉头紧锁,莱雅脸色微白,梅拉蕊眼神沉静如潭,马洛什坐姿笔挺如枪。

“箭伤虽重,但未必致命。”韦赛里斯继续,手指在海图边缘轻轻一敲,发出清脆的声响,“加尔水性极佳,跳海时并未受重伤。若我所料不差,这两人此刻,很可能正在返回老巢的路上。”

纳哈里斯深吸一口气:“陛下的意思是……”

“后患无穷。”韦赛里斯直截了当,每个字都象淬过冰的刀刃,“鲨鱼王若活下来,必会报复。即使鲨鱼王死了,加尔掌权,同样会为父报仇。无论哪种情况,一支对我们怀有深仇的海盗力量,都将继续盘踞在这片海域——届时,所有往来魁尔斯的商船,都将再次面临威胁。”

莱雅咬了咬下唇,栗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安:“那我们该怎么办?”

“找到他们的老巢,摸清虚实。”韦赛里斯的声音沉了下来,“然后,再找机会将其彻底铲除。”

舱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

“可问题在于,”老吉利安瓮声瓮气地插话,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咱们审了一晚上俘虏,那些杂碎都说,每次进出老巢前会被蒙眼,根本不知道路。‘血鲨号’上的海图,也没有标记‘鲨鱼王’老巢的位置。”

“正因如此。”韦赛里斯点头,紫色的眼眸在灯火下闪铄着洞察的光芒,“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向导。”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在每个人心中沉淀片刻,才继续说:“那个女孩,艾拉,她是鲨鱼王的女儿。”

纳哈里斯的眼睛一亮:“她知道路?”

“她是鲨鱼王的直系血脉。”韦赛里斯的回答很谨慎,“作为鲨鱼王的女儿,她很可能知道安全航道,也知道老巢的具体位置——至少,比那些被俘的普通海盗要知道得多。”

梅拉蕊微微蹙眉,灰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思虑:“陛下想让她带路?可她毕竟是鲨鱼王的女儿,会愿意背叛自己的父亲和家族吗?”

“当然不会主动背叛。”韦赛里斯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但是——我们不需要她背叛。”

舱内安静下来,只有海风从舷窗缝隙钻入的呜咽声。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守卫会‘疏忽’。”韦赛里斯的声音清淅而沉稳,象在陈述一个早已写好的剧本,“牢房门会‘意外’没锁,正好有一艘‘血鲨号’上带帆的快艇无人看守,她自会驾起船——趁着浓雾未散,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海面——”

威尔士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猎人般的锐光:“然后我们尾随?”

“正是。”韦赛里斯点头,“只要她逃回老巢,我就能让她在不知不觉间,给我们带路。”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莱雅和纳哈里斯身上:

“但是,这里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

“第一,‘逐浪者号’左舷被鲨鱼撞击,开裂进水,急需回港大修。莱雅小姐,你的船撑不到下一次战斗了。”

莱雅脸色一白,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她清楚自己船的状况——紧急修补的裂缝,已经再次渗水,船舱底的积水需要两人轮班不停舀出才能勉强维持。继续航行,无异于自杀。

“我明白。”她最终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逐浪者号’必须返航。”

“第二,”韦赛里斯转向纳哈里斯,“这场胜利的消息必须第一时间传回魁尔斯。碧玺兄弟会需要向千座之殿报捷,并借机向男巫公会发难。同时,我们需要尽快评估男巫势力可能的反扑——毕竟,我们杀了他们一个重要成员。”

纳哈里斯重重点头,脸上写满凝重:“陛下思虑周全。‘迅风号’和缴获的‘血鲨号’可以押送俘虏和战利品返航。但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血鲨号”需要分流部分水手,‘海鸥号’人手不足,且独自追踪……万一嚎哭群岛还有留守的船队,兵力是否足够?陛下,这太冒险了。”

韦赛里斯沉默了片刻。

他的真实计划远比这更冒险——他不仅要找到嚎哭群岛,还要趁乱将其拿下,作为自己在玉海的第一个秘密基地。但这个目标,现在还不能说。

“没关系,你可以带走所有兄弟会的水手,“海鸥号”此行只为探查虚实。”他最终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标是找到海盗的老巢,摸清他们的兵力部署和防御弱点,为后续进一步清剿制造条件。情况未明,我不会贸然深入——一旦事不可为,我会立刻撤退。”

这话半真半假,却足够说服在场的大多数人。

接下来的讨论围绕细节展开:战利品按约分配,俘虏全部押送回魁尔斯,容后处置;“逐浪者号”与“迅风号”、“血鲨号”组成返航船队,天亮就出发;那两艘尸傀船太过老旧,受损严中,且充满尸臭味,已没有修复价值,就地凿沉;“海鸥号”则待艾拉逃离后,悄然尾随。

会议结束时,已近午夜。

韦赛里斯独自留在舱内,手指在海图上缓缓滑动——那是艾拉画出的嚎哭群岛草图,粗糙,但脉络清淅。

他的真实计划在脑海中逐渐成型。

拿下嚎哭群岛,不仅是为铲除后患,更是为他自己——一个易守难攻的海岛基地,一个拥有天然屏障的秘密据点,一个可以避开魁尔斯各方势力眼线、安心发展力量的地方。

而回到魁尔斯后,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说辞。

“遭到了埋伏……海盗老巢还有别的舰船……”

这个借口很好。只要鲨鱼王的威胁“依然存在”,魁尔斯各方——尤其是损失惨重的碧玺兄弟会——就会继续倚重他的战力。他在魁尔斯的地位将更加稳固,获得的资源和支持也会更多。

完美。

韦赛里斯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股新生的、融合了龙焰特性的力量在缓缓流转。皮肤下,那层“龙炎护甲”的微缩符文矩阵若隐若现,如同呼吸般明灭。

他还需要更多力量。更多知识。更多底牌。

而嚎哭群岛,或许就是一张可以发挥重大价值的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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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海鸥号”的甲板上一片死寂。

她轻轻推门。

门开了,没锁。

艾拉深吸一口气,咸腥的海风混合着甲板木材的腐朽气息灌入肺中。她象影子般滑出牢房,赤足踩在冰凉潮湿的木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走廊空无一人,远处传来值守水手低低的交谈声,但方向相反,正在逐渐远去。

一切顺利得令人心悸。

她知道知道那个银发男人正通过某种地方注视着她的逃亡,知道这所谓的“自由”从一开始就是交易的一部分——用情报换机会,用协助换承诺。

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回到嚎哭群岛,救出母亲和弟弟。

她贴着仓壁移动,栗色的眼睛在昏暗中快速扫视。右舷方向,那里悬着一艘带帆的快艇——单桅三角帆,船身细长如剑,专为在暗礁间穿梭设计。缆绳“恰好”没有系死结,只是松松地绕了几圈。

艾拉翻身下船,动作轻盈得象只海鸥。她拉起帆索,三角帆在微弱的夜风中缓缓张开,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快艇悄然滑入海面,船首切开平静的水面,驶向浓雾深处。

掌舵的手很稳。从小在摇晃的海盗船上长大的本能,让她即使在完全的黑暗中也能凭借风向和海流判断大致航向。东南——她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调整帆面,让海风推着船体加速。

回头望去,“海鸥号”庞大的轮廓在雾中逐渐模糊、消散,最终彻底融入深沉的夜色与海雾之中。没有人追来,没有人呼喊,甚至连一盏警示的灯火都没有亮起。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正在背叛。

背叛那个她生长了十五年的地方,背叛那些虽然被谎言蒙蔽但一同生活多年的人——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看着她长大的老海盗,还有那些在溶洞要塞中忙碌的奴隶。这次回去,无论结果如何,嚎哭群岛都不会再是从前的样子了。

血会流。人会死。她熟悉的一切,都可能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化为灰烬。

可是……还有选择吗?

父亲重伤,加尔反叛,托蒙德危在旦夕。如果不借助外力,她和母亲连自保都难。那些海盗不会听从两个女人的命令,那些守卫不会放走“神灵载体”的候选者。她们会被囚禁,被监视,直到父亲完成下一次“易魂转生”——或者加尔政变成功,将她们作为累赘处理掉。

艾拉咬紧下唇,指甲陷进掌心。

他冷酷,但清淅。他算计,但守信——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承诺的每一件事都在兑现:没有折磨她,给了她说话的机会,现在又放她离开。

这比父亲那种虚伪的“家族之爱”,比加尔那种赤裸的野心争夺,要可靠得多。父亲的爱是带刺的锁链,加尔的野心是淬毒的刀刃,而这个陌生男人的交易……至少明码标价。

快艇驶入浓雾更深处。东方海天相接之处,最深的黑暗正在凝聚,但黎明就快来了——天际线泛起一丝极淡的灰白,像伤口即将愈合前渗出的新肉。

帆索在手中绷紧,艾拉调整航向,朝着那片被称为“嚎哭群岛”的、浸满血与泪的囚笼,疾驰而去。

她没有看见,在她身后数里外的浓雾中,“海鸥号”庞大的船影正悄然转向。深色的帆在黎明前的微风中缓缓升起,没有号角,没有呼喊,只有船体切开海面时低沉的水声。

一场以整个嚎哭群岛为棋局的博弈,此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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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半后,黄昏时分。

艾拉将快艇拖上一处隐蔽的海滩。这里位于鲸背岛西侧,是一片被嶙峋礁石环抱的小湾,退潮时才会露出狭窄的信道。小时候,她常偷偷来这里——作为逃离监视的私人角落。

但此刻,当她踏上熟悉的沙滩,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冰冷的海水般漫上心头。

太安静了。

没有巡逻的守卫,没有了望塔的灯火,甚至没有往常这个时辰应该响起的、海盗们聚集在营寨里喝酒喧闹的嘈杂声。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单调而持续,象在为某个逝去的时代敲响丧钟。

艾拉弓着身子,沿着沙滩边缘的阴影快速移动。她的赤足踩在潮湿的沙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涌上的潮水抹平。

然后她看到了第一具尸体。

那是个年轻的海盗,面孔有些熟悉——似乎是加尔手下的一个亲信。他仰面倒在礁石间,胸口有一个狰狞的刀伤,暗红色的血已经干涸发黑,在苍白的皮肤上像某种诡异的图腾。眼睛睁得很大,瞳孔浑浊,直勾勾地望着逐渐昏暗的天空。

艾拉胃部一阵翻涌。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前进。

更多的尸体。

横七竖八,歪倒在沙滩上、礁石旁、甚至半泡在海水中。有海盗,有奴隶,还有几个她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一个才十三岁的女孩,喉咙被割开;一对双胞胎少年,背靠背坐在地上,胸口各插着一支箭,象两尊诡异的雕塑。

战斗的痕迹随处可见:沙滩上凌乱的脚印和拖拽的血迹,礁石上新鲜的刀剑劈砍缺口,一支折断的长矛斜插在沙地里,矛尖还挂着碎肉。

加尔已经发动了政变!

这个结论像冰锥刺入艾拉的心脏。她加快了脚步,朝着溶洞要塞的入口方向潜行而去。

通往入口的小路同样空无一人。平时这里至少有两名守卫,但现在只有被踹倒的火把架和散落一地的兵器。岩壁上溅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在昏光下呈现出暗紫色的斑驳。

溶洞入口敞开着,像巨兽张开的嘴巴。里面传出隐约的声音——不是往常的喧闹,而是一种压抑的、紧绷的、仿佛随时会爆发的低吼。

艾拉没有从正门进入。

她绕到侧面,找到那条只有她和几只岩壁凄息的雨燕知道的缝隙——狭窄得只能侧身通过,里面漆黑一片,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蝙蝠粪便的刺鼻气息。但她顾不上了。她挤进去,皮肤被粗糙的岩壁刮擦,留下道道血痕。

缝隙蜿蜒向下,最终通到溶洞大殿上方的岩架。那里有一处天然的凹陷,被钟乳石和石笋遮挡,从下方很难发现。小时候,她常躲在这里,通过石笋的缝隙偷看大殿里发生的一切——父亲的训话,海盗们的争吵,偶尔举行的“祭祀”……

此刻,她再次蜷缩进这个熟悉的藏身之处,通过石笋的缝隙,向下望去。

然后她屏住了呼吸。

大殿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闻到——那种铁锈般的甜腥,混合着死亡特有的腐败气息。火把在岩壁上插着,跳动的火光将整个空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他左腿包扎着粗糙的布条,深红色的血渍从布条边缘渗出,但他站得很直,手中的弯刀指着对面——那里,十几个老海盗将一个小男孩护在身后。

是托蒙德。

十一岁的弟弟此刻脸色惨白,栗色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迷茫,瘦小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穿着那件母亲亲手缝制的皮背心,上面沾满了灰尘和不知道是谁的血迹。

“放下武器,”加尔的声音在溶洞中回荡,带着一种胜利者特有的、刻意压制的亢奋,“我以新任鲨鱼王的名义,赦免你们的愚忠!”

“鲨鱼王还没死!”护在托蒙德身前的独眼老海盗啐出一口血沫,手中战斧握得死紧,“你这叛徒!”

“父亲死了!”加尔厉声反驳,声音陡然拔高,在岩壁间激起回声,“男巫也死了,尸傀舰队全军复没——这都是因为他的贪婪和疯狂!”

他向前一步,不仅是对着那几个老海盗,更是对着大殿里所有持刀戒备、立场摇摆的海盗们喊话:

“跟着我!”加尔张开双臂,象要拥抱整个溶洞,“我们可以平分藏宝库的财富!可以重建更强大的舰队!可以成为玉海真正的霸主!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躲在这个破洞里,等着父亲哪天心情不好,把我们的也炼成那恶心的尸傀!”

气氛紧绷如满弓之弦。

艾拉能从岩架的缝隙中看清大部分人的脸:有些是加尔的心腹,眼神狂热;有些是中立的海盗,手中的刀微微下垂,显然在权衡;还有些是忠于父亲的老部下,满脸愤怒,但人数太少……

独眼老海盗回头看了一眼托蒙德——男孩眼中除了恐惧,只剩下茫然。他又看向身后,跟着自己死守的只有七八个老兄弟,个个带伤。而对面的加尔,身后站着三十多个刀口舔血的壮年海盗,武器出鞘,眼神凶厉。

大势已去。

这个念头像重锤砸在独眼老海盗心头。他握斧的手微微颤斗,不是恐惧,而是绝望——为即将死去的少主,为这个即将落入叛徒之手的、他们守护了多年的地方。

就在这个瞬间——

水潭中央,水面毫无征兆地炸开!

一条灰白巨影猛地冲破海面——血盆大口壑然张开,参差的利齿在火光中闪过寒光。只一刹那,加尔的半个身子已被吞没。随即那巨尾轰然甩动,带着淋漓血雨与山峦般的躯体向后腾跃,重重砸回水中。腥咸的水浪混着鲜血,劈头盖脸溅湿了岸上每一个人。

是大白鲨“血吻”。“鲨鱼王”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动物伙伴。

接着。

巨大的黑影破水而出,带起冲天水花!不是鲨鱼,是更庞大的、如同移动山峦般的生物——虎鲸“深潜者”的背脊如黑色礁石般隆起,而在它张开的巨口旁,一个身影正死死抓住鲸唇边的皱褶,借力一跃,稳稳翻上鲸背!

他浑身湿透,破烂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左眼处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暗红色的血液复盖了半边脸,看起来象从地狱深渊归来的恶鬼。但那只完好的右眼中燃烧着冰冷疯狂的火焰,如同永不熄灭的冥火。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托蒙德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那几个老海盗手中的武器“哐当”落地。

“放下武器!”鲨鱼王的咆哮震得溶洞顶簌簌落灰,岩壁上的火把剧烈摇晃,“跪地求饶者,免死!负隅顽抗者——喂鲨!”

话音未落,水潭中再次炸开!三道巨大的背鳍破水而出——大白鲨“血吻”、锤头鲨“碎礁”、公牛鲨“怒涛”!它们在水面巡戈,张开布满森森利齿的巨口,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嘶鸣。

这突如其来的恐怖逆转,彻底击溃了加尔一党的士气。

“哐当。”

第一把刀落地。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三十多个海盗相继跪倒,额头触地,不敢抬头。

鲨鱼王从“深潜者”背上一跃而下,落在水潭边的石台上。他的脚步有些跟跄——左眼的伤势和失血让他极度虚弱,但那股积攒了百馀年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此刻笼罩着整个大殿,比任何刀剑都更有力量。

大殿里死寂一片,只有水波荡漾的声音和鲨鱼巡游的细微水响。

鲨鱼王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所有跪地的海盗,最后落在瑟瑟发抖的托蒙德身上。

“托蒙德留下。”他说,完好的右眼盯着男孩,声音罕见地缓和了一丝,却更令人毛骨悚然,“你受惊了。但这也是考验——现在你看到了,背叛者的下场。”

托蒙德浑身发抖,栗色的眼睛里泪水打转。

鲨鱼王走到他面前,沾血的手抬起,似乎想摸摸男孩的头,但最终停在半空——那只手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和海水渍出的盐霜。

“回去休息。”鲨鱼王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让你母亲给你弄点吃的。等一下……我们要举行一场重要的仪式。你准备好了吗?”

男孩茫然地点头,又摇头,最后在几个老海盗的搀扶下,跟跄着离开大殿。

鲨鱼王独自站在水潭边,看着水中载沉载浮的、加尔那残缺不全的尸体。虎鲸“深潜者”缓缓沉入水下,只留下逐渐平复的涟漪。

左眼处的伤口传来阵阵灼痛,象有烧红的铁钎在里面搅动。视野开始模糊,重影叠加。鲨鱼王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箭伤虽未入脑,但箭头上的污物和海水浸泡,已经引发了严重的感染和炎症。他能感觉到体内的高热,感觉到意识时而清淅时而模糊。再不进行“神降仪式”,这具身体撑不过三天。

托蒙德……十一岁,天赋正好,心智尚未成熟,是最完美的容器。

虽然从男巫札罗克那里获得的灵魂稳固秘术并不完整——那个狡猾的混蛋只给了十分之七——但顾不上了。

不完整的秘术,也比没有强,可能无法彻底抹除托蒙德的意识残留……

但总比彻底死去好。

鲨鱼王抬起头,通过溶洞顶部的天然裂隙,望向外面逐渐昏暗的天空。最后一缕天光从缝隙中漏下,在潭水表面投下一道摇曳的、苍白的光斑。

黑夜将至。

而他的新生,也即将开始。

只是“鲨鱼王”并未察觉——此刻,大殿上方的岩架凹陷处,一双栗色的眼睛正通过石笋缝隙,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

父亲还活着。

加尔死了。

政变已被镇压。

而现在……父亲即将举行仪式。目标是托蒙德。

时间,不多了。

艾拉如一道真正的阴影,悄然后退,融入岩架深处的黑暗。她必须立刻行动——送出消息,等待那个银发男人的舰队。

否则,天亮之前,她的弟弟就将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她沿着来时的狭窄缝隙向外爬行,手脚并用,比来时更快、更急。粗砺的岩壁刮过皮肤,血珠渗出,她却感觉不到疼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越发清淅:找到安全的地方,连接海鸥,发出信号。

父亲已经回岛。

仪式即将开始。

你必须来得更快些。

否则,一切就来不及了。

---

同一时间,迷雾岛外两海里。

“海鸥号”静静停泊在一片相对平静的水域。浓雾如往常般笼罩海面,能见度不足百尺。

但这对韦赛里斯来说不是问题——【感知视野】全力展开,半径五公里内的一切生命迹象如立体地图般投射在意识中。

迷雾岛上,空无一人。

没有守卫,没有巡逻,甚至连动物都很少——只有几只海鸟在岩壁上凄息,几只螃蟹在潮间带爬行。岛中央那处淡水泉,在感知中如同一小团温暖的生命绿洲,但周围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

这不正常。

如果嚎哭群岛如艾拉所说有两百多人,迷雾岛作为唯一的淡水来源,至少应该有常驻的守卫和取水的人。

除非……岛上出了大事。

韦赛里斯站在舰桥上,银色的长发在潮湿的海风中微微拂动。他闭上眼睛,将感知进一步清淅……

然后他看到到了。

横七竖八的尸体,歪倒在践道上,乱石旁,树丛间,刀剑和箭矢到处都是,一片战场的痕迹。

政变。内战。血腥的清洗。

艾拉的情报正在应验。

韦赛里斯睁开眼睛,紫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计算。时机差不多了。他转身,对身旁的卡波、威尔士和马洛什下令:

“准备登陆,目标——迷雾岛,先控制水源。”

“是,陛下!”两人重重点头,立刻转身去安排。

韦赛里斯又看向老吉利安和瓦索:“你们带剩下的十人守船。保持警戒,随时准备接应或撤离。”

“明白!”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海鸥号”如同苏醒的巨兽,开始缓缓转向,朝着迷雾岛那个被艾拉在地图上标记出的、唯一可以安全靠岸的小湾驶去。

船身切开浓雾,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越来越清淅。韦赛里斯能感觉到,那些暗礁在感知视野中如同海底伸出的狰狞利齿,但艾拉画出的安全航道清淅可见——一条蜿蜒但足够宽敞的水道,刚好容得下“海鸥号”通过。

半个时辰后,船在小湾抛锚。

四十名战士无声地下船,涉过齐膝深的海水,登上布满碎石的沙滩。韦赛里斯走在最前,【感知视野】如同无形的雷达扫过前方每一寸土地。没有埋伏,没有陷阱,只有荒凉和寂静。

他们迅速向内陆推进。

迷雾岛的植被稀疏,主要是低矮的灌木和苔藓。地形起伏,岩石嶙峋,但对于经历过红色荒原和白骨之城考验的战士来说,这算不上什么。队伍沉默而高效地前进,只有靴子踩在碎石上的细微声响,以及皮甲摩擦的沙沙声。

又过了两刻钟,他们找到了那处淡水泉。

那是一个被岩石环抱的小水潭,直径不过十尺,泉水从岩缝中汩汩涌出,清澈见底。潭边有简陋的木制取水设备——几个木桶,一个绞盘,还有一处显然是人工开凿的储水石槽。

同样,空无一人。

韦赛里斯蹲下身,手指探入泉水,触手冰凉。

“控制这里。”他起身下令,“创建防御阵地。威尔士,带几个人去高处创建了望点。”

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有人检查取水设备,有人清理周围的灌木以扩大视野,有人在岩石后架设弩机。韦赛里斯则走到一处较高的岩石上,望向鲸背岛方向。

就在这时——

一声清脆的鸟鸣划破寂静。

韦赛里斯抬头。一只灰背海鸥从浓雾中钻出,在他头顶盘旋两圈,然后缓缓下降,最终落在了他抬起的手臂上。

海鸥的脚爪上,系着一小截染血的布条。

韦赛里斯解开布条,展开。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但清淅可辨的字:

“父归,加尔死,速来。”

他抬起头,紫色的眼眸望向鲸背岛方向,眼中冰焰燃起。

时机到了。

“全军听令——”韦赛里斯的声音在迷雾中响起,平静,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目标鲸背岛,全面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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