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同吝啬的施舍,艰难地穿透码头区廉价旅馆窗户上厚厚的污垢,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投下几道浑浊的光柱。丹妮莉丝蜷缩在窗边唯一的破旧高背椅里,娇小的身躯几乎要陷进去,象一只受惊后竭力隐藏自己的幼猫。
韦赛里斯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灵魂被强行撕裂又勉强缝合的不适感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张帆的清醒认知,如同冰冷的基石,帮助他重新审视并压制着原主那充满偏执与恐惧的记忆残响。这个融合的过程仍在继续,每一次思考,都象是在迷雾中摸索前行。
他走到房间中央,目光落在妹妹单薄而紧绷的背影上。
“丹妮。”他开口,声音比前几天平稳了许多,刻意收敛了原主那标志性的尖锐和神经质,带着一种尝试性的、刻意放缓的温和。
丹妮莉丝迅速转过头,那双遗传自坦格利安家族的紫色眼眸里,先是一如既往地闪过几乎成为本能的恐慌,随即,一丝微弱的、昨夜因他的承诺和行动而点燃的希冀火苗,艰难地穿透了恐惧的阴霾。
“哥哥?”她怯生生地应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依旧粗糙但干净的裙摆。
“我们得离开这里。”韦赛里斯言简意赅,没有给她追问的时间,“这地方就是个发臭的老鼠洞。多待一天,我们的骨头都会在这里发臭,我们的意志也会在这里被消磨殆尽。”他刻意用了更强烈的词汇,旨在打破她可能对任何“稳定”产生的惰性依赖。
丹妮莉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或许是担心外面未知的危险,或许是害怕任何改变都可能带来更坏的结局。但韦赛里斯清淅地感到了她心中那细微的、对更好环境的渴望,如同被压在巨石下的嫩芽,正努力寻求缝隙。这渴望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并且比昨天强烈了一些。
“我们去哪里?”她最终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问,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找一个能让我们住得更舒服,也更安全的地方。一个能让‘最后的坦格利安’看起来不那么像乞丐的地方。收拾一下,只带最必要的东西。旧的、带有太多过去痕迹的,都可以舍弃。”他意在传递一个信息:他们不仅要改变住所,更要与过去那种绝望的生存状态告别。
她顺从地点点头,开始默默地整理他们那少得可怜、几乎承载了所有流亡艰辛的行李。动作依旧带着迟疑,但不再完全是麻木的顺从。韦赛里斯注意到,她将昨晚他没动、留给她的那块蜂蜜烤肉用干净的布小心包好,藏进了随身的小包袱里——这是长期饥饿留下的印记,也是对未来不确定性的一种本能防备。他没有点破,只是默默记下,提醒自己需要时间和持续的行动来真正创建她的安全感。
韦赛里斯则拉上兜帽,将那头过于显眼的银金色长发彻底遮掩于阴影之下,率先走下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坍塌的木楼梯。
他动用了1枚从墓穴获得的金币,轻松结清了欠款,打发了眼神狐疑、试图打探他们为何突然“阔绰”起来的旅馆老板。当金币清脆的碰撞声响起时,他清淅地感觉到老板那混杂着惊讶、贪婪和一丝迅速转换的、虚假的谄媚的情绪波动。
潘托斯的街道在晨曦中彻底苏醒,散发出腐败与活力交织的浓烈气息。咸腥的海风混合着污水、香料、烤鱼和人畜体味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韦赛里斯低着头,领着紧紧跟在他身后、如同惊弓之鸟的丹妮莉丝,快速穿行在污秽、狭窄的巷道迷宫里。
韦赛里斯将【感知视野】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消耗水平,如同在脑海中展开一张动态的导航图,灵巧地引导着他们,提前避开那些密集或散发着危险猩红色彩的光点群。长时间的维持让他太阳穴开始传来隐隐的胀痛,但他强迫自己适应这种负担。
他目标明确,直奔相对体面、信息流通更快的商人行会区附近。最终,他在一家名为“海鸥亭”的旅馆前停下脚步。这里来往的多是些风尘仆仆的小商队管事和眼神警剔却不算穷困的雇佣兵,不算奢华,但足够干净整洁,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忙于自己的生计,见识过各种来历不明的旅人,不会对陌生人投以过多不必要的“关注”,这正是韦赛里斯目前所需要的。
用2枚金光闪闪的钱币预付了半个月租金,租下了一个带小院的独立套间。旅馆老板是一个精瘦、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神精明的诺佛斯人,只是平淡地瞥了他们一眼(目光在丹妮莉丝显眼的银发上多停留了半秒),便递过了黄铜钥匙,态度寻常得仿佛他们只是最普通的过客。这种不被特别“审视”和追问的感觉,让韦赛里斯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当他们推开“海鸥亭”独立套间的房门时,丹妮莉丝站在门口,几乎不敢迈步。明亮的阳光通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清淅的光斑,照亮了色彩柔和、触感柔软的羊毛地毯,以及那张看起来就无比舒适的、铺着干净亚麻床单的宽大床铺。空气中没有熟悉的霉味与酸馊气,只有淡淡的松木、肥皂和一丝阳光烘烤过的温暖气息。窗台上甚至摆着一盆小小的、开着白色星点小花的植物,为房间增添了一抹生机。
“这里……”她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恍惚。
“暂时住这里。”韦赛里斯将随身的小包裹放下,声音依旧平稳,但刻意让一丝暖意渗入语调,“你留在房间,熟悉一下环境。我出去置办点东西,让我们看起来不那么象刚从阴沟里爬出来。”
这一次,丹妮莉丝没有立刻流露出被抛弃的恐惧。她看了看整洁明亮的房间,又看了看哥哥那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带着某种沉甸甸力量的沉稳姿态,尤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甚至鼓起勇气补充了一句,声音虽然细微却清淅:“你……小心点,早点回来。”韦赛里斯能感到她话语下那真实的关切,以及一丝试图扮演好“妹妹”这个角色、不想成为累赘的努力。这让他心中微微一动,一种陌生的、属于“兄长”的责任感悄然滋生。
韦赛里斯再次拉上兜帽,象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导入了街道的人流。他首先去了佣兵和二手货物聚集的“锈剑街”。空气里弥漫着皮革、汗液、劣质麦酒和金属锈蚀混合的独特气味。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铁锤敲击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交响。
他在一个看起来手艺扎实、沉默寡言的铁匠铺前停下,花费三枚金币,买下了一把做工精良、样式和“睡龙之怒”相似的长剑,冰冷流畅的剑身取代了原来那柄几乎只是铁片、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的破烂。
接着,在另一家铁匠铺经过一番谨慎的讨价还价和额外的“封口费”,他秘密购置了一件保养尚可、关键部位经过加固几乎没有弱点的二手板甲,以及一套更便于日常活动、内衬缝有硬化皮革的半新旅行者外套。他将这些物品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收入【背包空间】。
在市场和酒馆流连时,他独自坐在角落,点了一杯便宜的麦酒,耳朵捕捉着周围的谈话。流言蜚语如同潘托斯的海风,无孔不入。
他很快捕捉到了关于“黑手指”卡格及其手下在城西墓园神秘复灭的消息,坊间的议论大多倾向于黑吃黑,猜测是卡格吞了不该吞的货,或者惹了更凶残的对头,巡逻队也懒得深究这种底层渣滓的互相倾轧。这让他心下稍安,至少暂时没有引火烧身。
他听到商人们称赞伊利里欧总督的眼光毒辣,也听到水手低声抱怨其手碗强硬,一旦被他盯上的生意,要么合作,要么消失。这些碎片信息,在他脑海中逐渐拼凑出一个更清淅、更危险的影子——他们的“恩主”,绝非善与之辈。
同时,他也听到了一些关于自由贸易城邦间的摩擦、多斯拉克人的动向,以及维斯特洛的最新传闻——劳勃国王依旧沉迷酒猎,史塔克家族稳坐北境,兰尼斯特家族权势熏天……这些信息碎片被他默默记下,与他已知的剧情相互印证。
就在他穿过一个喧闹的集市时,注意到五名装备精良、风尘仆仆的雇佣兵。为首者是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留着黑色短发和络腮胡的中年男子,灰色的眼眸中带着北境人特有的沉稳与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他身边跟着四名同样精悍的同伴,正用通用语低声交谈着雇佣任务的事情,语气中带着对报酬的不满和对雇主的不信任。
韦赛里斯心中一动,领头者的外貌特征,让他联想到了一个人——乔拉·莫尔蒙,熊岛的流亡领主。会是他吗?是巧合,还是……如同记忆中那般,被某位情报总管“安排”至此?
韦赛里斯没有上前搭讪,只是默默记下了他们的样貌和位置,现在还不是接触的时候,但他预感到,这条线很快就会被某些人主动送到他面前。伊利里欧不会放任他脱离视线太久。
离开没多久,韦赛里斯感知到有人尾随,对方很谨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象一条嗅到气味的猎犬。
韦赛里斯心中冷笑,迅速拐入一条狭窄的、堆满废弃木桶和破渔网的岔路。他借助杂物的阴影,心念一动,身上那件深色旅行者外套瞬间被收回【背包空间】,同时一件颜色灰扑扑、带着浓重鱼腥味和汗渍的码头工人罩衫瞬间着装。他压低兜帽,微微佝偻起背,步伐也变得拖沓无力,如同一个疲惫归家的苦力,自然地混入了一群刚下工、喧闹着走向廉价酒馆的码头工人中。
几个转折后,那个代表着跟踪者的光点,在他的感知范围边缘茫然地徘徊了一阵,最终彻底消失。
“是伊利里欧无孔不入的眼线,还是卡格那件事的馀波?或者……是其他对我们突然‘阔绰’起来感兴趣的老鼠?”
韦赛里斯眼神微冷,无论哪种,都清淅地表明,他们并未脱离某些有心人的视线。而【背包空间】配合瞬间换装、改变气息的能力,在应对这种常规监视时,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这让他对即将到来的挑战,多了几分应对的把握。
傍晚,他带着新购置的剑和一些符合他们新“身份”的、质地尚可的衣物回到“海鸥亭”。丹妮莉丝明显放松了许多,甚至尝试着将房间简单整理了一下,让一切看起来更井井有条。看到韦赛里斯安全回来,她脸上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浅浅的释然,并且主动接过他带回来的东西,小心地摆放好。
然而,这份刚刚获得的、脆弱的宁静,很快就被不速之客打破。礼貌而规律的敲门声响起,门外站着一位衣着体面、态度躬敬却带着无形距离感的仆人,手中捧着一封用繁复蜡封密封的信函。于伊利里欧·摩帕提斯总督。
仆人离开后,丹妮莉丝的脸色变得有点苍白,她无助地看向韦赛里斯,嘴唇微颤,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慌:“他……他知道了。我们刚搬来,他就知道了……哥哥,他会不会认为我们背叛了他的‘好意’?”
韦赛里斯反手关上门,将那份仿佛带着无形重量的请柬拿在手中。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晚霞染成金红色的潘托斯屋顶。
“他知道,是因为他从未停止过注视。”韦赛里斯的声音很平静“这并不意外,丹妮。在他,或许还有许多象他一样的人眼里,我们一直是……某种特殊的资产,带有风险,也潜在着高回报。我们搬来这里,只是让这份资产的价值,在他眼中发生了一点他暂时无法完全掌控的变化,这会引起他的好奇,甚至是警剔。”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妹妹:“以前,我们太弱小,除了坦格利安这个古老而沉重的姓氏,几乎一无所有。所以他可以随意‘投资’,也可以基于利益随时‘止损’。但现在,”
他顿了顿,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交锋,“我们要让他开始重新评估这份‘资产’的价值,看到我们不仅仅是两个需要他施舍、只能被动接受命运的落魄王室后裔。我们要让他意识到,与我们创建更平等、更尊重的关系,或许比单纯地控制、利用,长远来看对他更有利。”
“重新评估?更平等?”丹妮莉丝眼中充满了不解。
“让他看到我们的‘潜力’,以及我们开始试图掌控自己命运的‘意愿’。”韦赛里斯解释道,语气冷静得象在分析一场棋局,“我们要掌握更多的主动权,丹妮。这次邀请,就是一个开始。我们要去,但不是以乞求者的姿态。”
“我……我该怎么做?”
“保持你与生俱来的、坦格利安的风度,即使我们曾经衣衫褴缕,但血脉中的高贵不容沾污。记住,你是风暴降生的丹妮莉丝,龙之血脉。”
韦赛里斯走近几步,注视着她那双澄澈的紫色眼眸。“少说话,多观察,用你的眼睛和心去判断。无论他表现得多么热情慷慨,提出任何看似诱人的建议,记住,不要立刻答应,一切看我眼色。我们此去,不是去乞求施舍,而是去……进行一场关于我们未来的谈判。”
“谈判?”这个词对丹妮莉丝来说太过陌生和沉重。他们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本,去和一位权势滔天的总督谈判?
“用我们仅存的、却依旧具有号召力的姓氏,用我们存在本身对铁王座上那个纂位者构成的象征性威胁,以及……”韦赛里斯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邃而难以捉摸的光,“以及我们未来可能拥有的、超出他预期的价值。伊利里欧首先是个精明的商人,他懂得计算长期投资的回报率。我们要让他觉得,投资‘我们’,而不仅仅是利用‘我们’,是一笔更划算的买卖。”
丹妮莉丝似懂非懂,这些政治与利益的权衡对她而言还太过复杂。但哥哥眼神中那不容置疑的冷静和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内敛的自信,象一根细微却坚韧无比的绳索,将她从恐惧的泥潭中一点点拉出。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仿佛许下郑重的承诺,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努力凝聚起来的坚定:“我会记住的,哥哥。我会努力……不让你失望,不让坦格利安蒙羞。”
看着她努力挺直那依旧单薄的脊背,韦赛里斯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正在将她拖入一场危险的游戏,但除此之外,他们别无选择。在潘托斯,甚至在整个厄索斯,他们从来就不是安全的旁观者。
“准备一下吧,丹妮。让我们去会会这位‘老朋友’。”
夜幕降临,潘托斯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无数窥探的眼睛。而韦赛里斯知道,他踏入的,将是他在这个世界,真正的第一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