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这是士燮给他的最后机会,也是考验。
他必须毫不尤豫地站队,并且展现出足够的价值。
“很好。”
士燮挥了挥手。
“去吧。三日后,新币发行,我希望苍梧与交趾、合浦、郁林一样,是一片拥护新政之声,而非乌烟瘴气。”
“是!是!”
赖恭连声应着,几乎是跟跄着退出了书房,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赵云对士燮微一颔首,也转身大步离去,安排兵马。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士燮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乱世用重典,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对某些人来说,怀柔远不如雷霆手段来得有效。
唯有以铁血手腕铲除这些内部的毒瘤,才能保证交州新政的顺利推行。
这次,他要借苍梧某些人的头颅,让整个交州都看清楚。
谁敢阻碍交州前进的步伐,谁就是死路一条!
赵云的动作极快。
不过半日,三千名从郁林前线轮换下来的藤甲锐卒便已集结完毕。
这些士兵刚刚经历过边境的严格训练,身上带着一股百战精锐的煞气。
装备着交州工巧坊最好的藤甲、劲弩和环首刀,军容鼎盛,令行禁止。
赖恭不敢有丝毫耽搁,几乎是跟着赵云的军队一同出发,返回苍梧。
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对赵云极为躬敬。
将自己所知关于那几个串联家族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知。
军队抵达苍梧郡治广信城时,并未引起太大骚动,但那股肃杀之气已经让城内的气氛为之一紧。
——
“依计行事吧。”
赵云并未浪费时间,在赖恭的配合下,迅速控制了城门和要害部门。
根据事先掌握和赖恭提供的名单,直接派兵包围了那几个跳得最欢的豪商和本地大族的宅院。
苍梧郡,广信城。
夏夜的闷热笼罩着这座边郡治所,蝉鸣聒噪,却压不住城内几处深宅大院里躁动不安的气息。
城东,崔氏府邸。
烛火通明的花厅内,却感受不到半分夏夜的惬意。
家主崔弘半靠在胡床上,手指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
他年约五旬,面容富态,但此刻眉头紧锁,眼底深处藏着一丝焦虑。
下首坐着几位同样衣着华贵、面色凝重的男子,分别是广信另外几家大族的代表。
以及两位常年往来荆南、在苍梧根基深厚的豪商。
“崔公,消息确切吗?士燮————真的派赵云带兵来了?”
一个身材干瘦的粮商声音发颤地问道。
他是靠着在交荆边境低买高卖、偶尔夹带些劣钱私盐发家的刘掌柜。
崔弘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赖恭那厮都被吓得屁滚尿流地跟着回来了,还能有假?三千藤甲兵,已经入城了。”
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三千,还是藤甲兵。”
一个姓李的乡绅脸色发白。
“那可是能在安风津五百破数千的精锐,士燮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怕什么!”
一个满脸横肉、名叫黄彪的豪强猛地一拍案几。
他是靠掌控境内部分俚人峒寨走私信道起家的,性子最是彪悍。
“咱们几家联手,在苍梧根深蒂固,他赵云一个外来将领,带着几千兵,难道还敢把我们都杀了不成?”
“只要我们齐心,明日一齐罢市,看他士燮的新钱发给谁用,到时候民生怨愤,看他如何收场。”
“黄兄所言极是。”
另一个与荆州蔡氏暗中往来密切的绸缎商周老板阴恻恻地接口。
“荆州那边也传了话,只要我们能让士燮的新政在苍梧推行不下去,日后必有厚报。”
“他士燮北结孙策,南拓海贸,如今还想把手伸进我们的钱袋子里?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崔弘听着众人的议论,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他崔家是苍梧本地传承数代的豪族,田亩、商铺、人脉盘根错节,远比在座其他人根基深厚。
也正因如此,他更清楚士燮的手段。
文聘大军压境时,士燮能果断反击,大败荆州兵。
远在交趾,却能对苍梧的暗流涌动了如指掌————
这份心机和实力,绝非黄彪这等莽夫所能想象。
“诸位,”
崔弘缓缓开口,压下厅内的嘈杂。
“赵云率军前来,形势已然不同。硬抗,恐非上策。”
“崔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彪瞪眼道,“难道我们要束手就擒,任由他士燮宰割?”
“那些劣钱————我们谁家库房里没堆着一些?还有之前散播的消息,若是追究起来————”
崔弘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他何尝不知自家也不干净?
但眼下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我的意思是,需从长计议。”
“或许,我们可以表面上遵从,暗中再想办法拖延、抵制。或者,推出几个替罪羊————”
“晚了!”
周老板猛地打断他,摇头道。
“崔公,别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想下船?士燮会信吗?荆州那边会答应吗?”
“唯有抱成一团,让他士燮投鼠忌器,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我已连络了城外几处峒寨的俚人朋友,若真到了那一步————”
他话未说尽,但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若官府逼迫过甚,他们不惜引动俚人骚乱,将苍梧这潭水彻底搅浑。
到时候再联系荆州那边,入主苍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在厅内众人各怀鬼胎,争论不休之际,府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甲叶摩擦的“铿锵”声。
“什么声音?”崔弘警觉地竖起耳朵。
话音未落。
“轰!!”
花厅那两扇沉重的楠木大门,竟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木屑纷飞中,火把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厅内的烛火幽暗。
只见一队全身复盖深褐色藤甲、手持雪亮环首刀,眼神冷冽的士兵,涌入厅内,瞬间控制了所有出入口。
为首一名队率,目光如电,扫过惊骇欲绝的众人,厉声喝道。
“奉交州牧府令,赵将军钧旨。”
“崔弘、黄彪、周旺————等人,涉嫌串联罢市、散布谣言、抗拒新政、私通外敌。”
“即刻锁拿,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什么?!”
“私通外敌?!”
厅内顿时炸开了锅。黄彪反应最快,怒吼一声“跟他们拼了!”,伸手就去抓腰间佩刀。
然而,他手指刚触到刀柄,一道雪亮的刀光如同闪电般掠过。
“噗——”
血光迸现。
一名藤甲锐卒出手如电,环首刀后发先至,直接斩断了黄彪的手腕。
断手和佩刀一起掉落在地,黄彪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那队率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冷冷道:“拿下。”
如狼似虎的藤甲兵一拥而上,将试图反抗的黄彪死死按住。
其馀如崔弘、周老板等人,早已吓得瘫软在地。
面无人色,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兵士用绳索捆缚。
类似的场景,几乎在同一时刻,在广信城内另外几处目标宅院外上演。
赵云用兵,讲究雷霆万钧。
不动则已,一动则如雷霆震怒,绝不给予敌人任何反应和串联的机会。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谓的豪强联盟,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
郡守府内,赖恭坐立不安。
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骚动,手心全是冷汗。
他偷偷看了一眼端坐主位,正借着灯火仔细查看苍梧郡图的赵云。
赵云神色平静,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报”
——
一名亲兵快步而入,单膝跪地。
“将军,名单上首要七家,主要人犯已全部擒获,负隅顽抗者三人当场格杀,其馀皆已押入大牢。”
“从其府中搜出大量未及投放市场的劣钱,以及与荆州往来密信若干。”
“恩。”赵云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在地图上巡梭,“城内秩序如何?”
“回将军,各要害街道已由我军接管,巡逻队加倍,百姓闭户,并无大规模骚动。”
“很好。”
赵云终于抬起头,看向脸色发白的赖恭,“赖太守。”
“下————下官在。”赖恭一个激灵,连忙躬身。
“首恶已擒,接下来便是稳定人心,推行新政。”
赵云语气不容置疑。
“明日卯时,于市集中心设立宣讲台,你亲自出面,向百姓宣讲《交州钱法》与交州通宝”之利。”
“同时,官钱庄准时开业,现场演示以新钱兑换官盐。”
他顿了顿,补充道。
“将今夜擒拿奸佞、抄没其部分家产充公的消息,也一并公布。”
“告诉百姓,其所囤积之粮,将由官府平价投放市场,平抑物价。”
赖恭心中凛然。
知道这是要他彻底站队,并且用实际行动与那些豪强划清界限。
他不敢有丝毫尤豫,连忙道。
“下官遵命,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绝不负府君与将军信任。”
次日,广信城中心市集。
尽管气氛依旧有些紧张,但在层层甲士的护卫下,宣讲台和临时设立的官钱庄还是如期亮相。
——
赖恭硬着头皮,站在台上,拿着桓邻亲自审定的文稿,大声宣讲。
起初还有些磕巴。
但看到台下百姓从最初的恐惧、观望,到渐渐被“新钱可兑官盐”、“劣钱害人”、“官府平粜”等实实在在的好处所吸引,眼神发生变化时。
他的底气也足了不少。
尤其当一袋袋雪白的官盐被搬出来,明码标价可以用崭新的“交州通宝”兑换时,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有胆大的小贩试着用刚到手的新钱去买盐,过程顺畅,盐的品质更是没得说。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向官钱庄,或是好奇地观看。
或是尝试着将手中那些实在不堪用的劣钱、旧钱进行兑换。
预想中的罢市和骚乱并未发生。
在绝对的武力威慑和切实的利益面前,大多数百姓和中小商贩,很快便用脚投了票。
当然,也有不死心的。
当日下午,城外果然有两处与黄彪、周旺关系密切的俚人峒寨,聚集了数百人。
拿着简陋的武器,嚷嚷着要官府放人。
交出被抄没的财物,否则就要“讨个说法”。
消息传到郡守府,赵云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冥顽不灵。”
他亲自点了五百藤甲骑,出城迎敌。
结果毫无悬念。
这些未经严格训练的峒寨武装,在赵云率领的精锐骑兵面前,一次冲锋便溃不成军。
丢下几十具尸体和被俘的峒主,狼狈逃回深山。
赵云并未下令追击。
只是让人将俘虏的峒主和几名头目押到城门口。
当众宣布其“受奸人蛊惑,冲击官府”的罪状,然后斩首示众。
血淋淋的人头挂在城头,比任何安民告示都更有说服力。
至此,苍梧郡内所有明里暗里的抵抗力量,被彻底碾碎。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迅速传遍交州六郡。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存着小心思的各地豪强、官吏,无不悚然。
他们真正见识到了士燮推行新政的决心,以及其麾下那把名为“赵云”的锋利屠刀。
没有人再敢质疑“交州通宝”的权威,没有人再敢阳奉阴违。
币制改革在交州境内,以极快的速度顺利推行开来。
市面渐渐恢复了秩序,物价趋于稳定,商贸重新活跃。
交趾太守府书房内,士燮听着桓邻关于苍梧局势以及新钱推行情况的详细汇报,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神色。
“子龙做事,果决利落,赖恭此番————也算识时务。”
士燮点评道,随手拿起一枚新铸的“交州通宝”。
钱币触手温润,字口清淅,边缘齐整。
“主公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使新政畅行无阻。”
桓邻由衷赞道。
“如今内部渐稳,钱法初行,府库因抄没及海贸之利,愈发充盈。”
“正是我交州蓄力发展的大好时机。”
士燮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窗外。
庭院中,几株笆蕉在夏日的阳光下舒展着宽大的叶片,生机勃勃。
内患虽暂平,但北方的隐患始终存在。
交州这点基业,在这乱世之中,还需更加小心谨慎,奋力前行。
“告诉士壹,合浦船厂的进度不能放松。”
“告诉溪娘,水力器械的改进要持续进行。还有学宫,下一批的吏员选拔可以开始筹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