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猎猎地刮过耳畔,卷起赵栖澜绯红劲装的衣摆,猎猎如旗。
他腰背挺直如松,手腕微压缰绳,胯下骏马便默契地扬蹄提速,铁蹄踏在马场上,声响铿锵如鼓点。
赵焕章额角青筋暴起,死死攥着缰绳,胯下坐骑已是气喘吁吁,鼻息粗重。
他眼见着前方一人一骑的身影越飘越远,急得扬鞭抽打马臀,那马吃痛,猛地向前窜了两步,却终究体力不支,速度渐渐滞涩。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时,赵栖澜微微侧身,手腕轻旋,缰绳在指尖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骏马人立而起,前蹄凌空,长嘶一声,稳稳停在终点红绸之下,赵焕章落后几个身位赶到。
小太监极有眼色地一敲锣鼓,“陛下胜——”
赵栖澜骑在骏马上,他微微抬头,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看向看台的方向,宋芜正朝他笑着招手。
“陛下骑术精湛,臣自愧不如,此番输的心服口服。”赵焕章微微勒转缰绳,跟上赵栖澜,落后半个身位,脸上不见半分颓唐,反倒漾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笑意,“改日臣定要再向殿下讨教,届时臣必苦练骑术,定不会这般轻易落败了。”
“既然输给朕了,照理来说,朕该向你讨一个彩头。”赵栖澜侧眸看向他,眸色讳莫如深,“你可愿意?”
明人不说暗话,在场的也没有傻子。
誉王复爵当夜,就找赵焕章促膝长谈,大到如今大燕朝堂政治,小到一家安宁,他早有预料。
虽不知陛下具体打算,但也能猜想,该是用他做那柄清理朝堂蠹虫的刀。
“臣能否问一句,为何是臣?”
赵栖澜掀了下嘴角,忽而问起旁的事,“你外祖待你如何?”
“那自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说起这,赵焕章下巴扬得高高的,透着几分傲气,“陛下,不是我吹,外祖儿孙满堂,我十几位堂兄弟加起来,都不如我一个人在外祖面前分量重!”
“我外祖说了,他若故去,他名下所有财产铺子庄子,要留给我五成!”赵焕章伸出手掌,面露得意,眩耀之情溢于言表,“虽然我也不贪财,但分半数家产的话,谁听了不乐呵。”
赵栖澜无情戳破,“是留给誉王妃。”
赵焕章嘿嘿一笑,“我爹娘就我一个儿子,留给他们谁不都是我的么。”
“唉,等等。”他坐在马背上,忽而意识到不对劲,猛地向前探身,愕然问,“陛下,您打听这做什么,不会……让我回江宁查抄我外祖父吧???”
“那我可不干啊,给再多再好的马都不干!”
真不怪赵焕章如此想,当今陛下登基后一步步削弱世家门阀的势力,元年恩科时提拔任用了不少寒门举子。
琅琊王氏身为百年世家,拿他第一个开刀也不是没可能啊!
赵栖澜侧头睨他,一言难尽,“你傻还是朕傻?”
若真象这个夯货想的这样,赵焕章只能是被困于京城最好的质子,放他去江宁,岂非放虎归山?
呼——那便好。
只要不是火烧到自己家,赵焕章被骂了也高兴。
“你外祖为人做事如何,朕心中有数,江宁刺史,你可知道?”
赵焕章沉默片刻,仿佛猜到了帝王用意,点点头,“江宁刺史王肃,早些年受我外祖知遇之恩,得先帝看重外放江宁为官,说是我外祖对他恩重如山,如再生父母,特弃本姓孙姓,改为王姓。”
王肃沉浮官场十馀年,没少因为改姓一事遭人诟病,受人背后指摘嘲笑。
说他为了向上巴结王氏一族,连亲爹娘给他的姓氏都能舍弃,可见此人有多么趋炎附势,谄媚逢迎。
但任谁也知道,说这些话的人有多少心里日日懊恼,恨改姓的不是自己。
焉看那孙肃从一个破庙快要饿死的乞儿,中举之后外放,直接就放了富庶的江宁,这还不止,更是短短几年就从一个小小县主簿成了如今江宁一州最高主官,风头无两。
赵栖澜望着远处天空飞过的鸿雁,微微用力一拉缰绳,胯下骏马稳稳收住四蹄,昂首立于原地。
他意味深长说道,“如再生父母,终究不是亲生父母。”
说罢,不等赵焕章细细思量这句话的意思,便转头望向他,“朕派你五日之后前往江宁,秘查江宁一干官员贪污受贿一案,你意下如何。”
赵焕章一惊,“陛下,臣并无官职在身……”
这可不是什么好活,搞不好要把命查丢了的!
“无妨,朕下旨封你为黜陟使,掌‘考察吏治、督查政务’之职,明面上不过是替朕巡视江宁赈灾进度而已。”
“……”赵焕章抽了抽嘴角,“但臣终究资历太浅,朝中贤才辈出、人才济济,何需……”
赵栖澜拍拍他的肩膀,再次打断,“朕知道,你自幼闯荡江湖,习得一身好功夫,立志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要劫富济贫做名扬天下的大侠,朕今日就给你这个机会。”
“……”臣真谢谢您这么看重。
这都是他几岁的志向了。
“陛……”赵焕章还想再推辞,他前几日卜的卦相可不是上上吉卦。
没等他说完,便见苗喜小跑至跟前,拱手行礼,“启禀陛下,娘娘问您何时用午膳。”
赵焕章:他这个话到底还能不能说完了?
“朕即刻便至。”
赵栖澜说完,抬手制止住还欲开口的赵焕章,眉宇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是圣旨,不是商量。”
“是,臣…遵旨。”
赵栖澜留了句,“贪官污吏朕容不下,赵焕章,朕相信你也同朕一样,莫要让朕失望。”
说罢,他手腕猛地一扯缰绳,便策马奔驰,直往看台方向而去。
“……”
贤妃娘娘一遣人来唤,就急得跟什么似的。
赵焕章内心腹诽了句。
他骑着马在原地转了几圈,长长叹了口气,旋即抬手抹了把脸,眼底的那点颓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独有的飞扬锐气。
“罢了罢了,老头子总说我吊儿郎当不做实事,这回小爷也风光一把,抓几只老鼠给他们瞧瞧。”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