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宫
女人一袭白衣跪在佛龛前,脸色惨白如鬼,发髻只着一枚桃木簪。
双手合十,闭着眼喃喃,“爹,娘,你们在天上要保佑媱儿,媱儿一定会为你们、为我们宋家报仇雪恨,绝对不会放过罪魁祸首。”
‘吱呀’一声殿门推开,夏词快步而入,反手将殿门关上后,碎步走到宋媱身边跪下。
“娘娘,行宫那边的人奴婢已经联系了,可……栖梧殿那边有魏公公把持,怕是很难近身伺候。”
紧闭的眸子缓缓睁开,红血丝横布交错,女人唇边漾开惨淡苦笑,“栖梧殿……好一个凤栖梧桐!”
陛下竟用自己的名讳为宋芜宫殿题字!
宋媱霍然起身,她双臂骤然一扬,那些她亲手抄写的佛经顿时漫天纷飞,宛如断翅的白蝶簌簌坠落,沾着她眼底迸裂的怒意,“那个低贱又不祥的庶女也配!”
“还有魏承,魏承那个阉人,他算个什么东西!”宋媱疯了一样猛地挥袖,满眼充斥着浓烈的恨意,“她竟然敢掌掴本宫的妹妹!害我妹妹毁了脸又没了名声,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打死那个丫鬟,我宋家清流门第、官宦人家又岂会轻易复灭!我又怎会被后宫众人耻笑!”
“贱人,都是仗的那个贱人的势!”
夏词跪在一旁瑟瑟发抖,诺诺不敢言,只能尽力缩小存在感。
自宋家一朝败落,满门荣光化为灰烬,那位矜持温婉的贵女便似随之烟消云散。
如今留在这深宫里的,只剩个动辄暴怒、半点体面也不顾的谨妃,往日的书卷气被戾气磨得干干净净,活成了她们这些宫人畏惧的‘疯妇’。
宋媱发丝微乱,抬眼对上金身佛象,她唇角勾着半弯笑意,瞳仁里翻涌着癫狂的红丝,明明灭灭的烛火映在她脸上。
“既然天不助我,高居庙堂的天子也不怜我,那就由我——杀了这个灾星!”
宫道长街上,刚从凤仪宫出来的吕氏面色铁青,一看便知母女二人不欢而散。
“吕夫人安。”
吕氏停下脚步,抬眼打量眼前的宫女,于她而言并不陌生。
夏词微一俯身,“吕夫人,我家娘娘有请。”
“谨妃?”吕夫人笑容渐深,若有所思,“好啊,有劳姑娘带路了。”
这一日,吕夫人在瑶华宫坐了一刻钟才回尚书府。
——
清晨一早,处理朝事的赵栖澜回到栖梧殿,尚在熟睡的宋芜就被从睡梦中唤醒了。
“乖乖,该起来了,用过早膳和朕一起出去。”
“唔……陛下……”宋芜被他拉着坐起身,迅速扫了一眼便又要往后躺,“又不是宫里也不用请安,起这么早干什么啊……”
“你不是羡慕旁人骑马?”赵栖澜眼疾手快握住她肩膀,微一用力就将女子凌乱的脑袋扣在自己怀里,“朕闲遐时间可不多。”
骑马?
宋芜的瞌睡虫顿时全飞跑了,猛地从他怀里抬头,额角恰好撞上他线条利落的下颌,“咚”的一声轻响带着脆生生的疼。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子算是彻底清醒了。
赵栖澜下巴猝不及防被撞了下,差点咬到舌尖,却下意识抬起手心轻轻摩挲着她撞红的额角,“怎么做事一惊一乍的,撞得要不要紧?”
“没事没事。”宋芜歉意笑笑,飞快在他泛红的下巴蜻蜓点水吻了一下,弯眸哄道,“好了,这下陛下肯定不疼了。”
赵栖澜被她拽着走,语气无奈又宠溺,“你啊,马场的马又不会跑,走这么着急做什么。”
宋芜迅速梳洗打扮后坐在膳桌前,摆手示意不用桑芷侍膳,连赵栖澜给她盛的补汤都喝得一干二净,往常她一贯推三阻四,要他哄好久才肯罢休。
“慢些吃,费不了多少功夫。”赵栖澜纳闷,“就这么喜欢骑马?”
宋芜嘴里鼓鼓囊囊,咽下口中食物后才回,“陛下时间就这么一丁一丁点儿,我再不快些陛下又要回去批折子召大臣议事了。”
说着她还食指与拇指相捏,放在眼睛前比划了下,甚是滑稽可乐。
赵栖澜笑不出来,忍不住反思,“都是朕不好,朕这几日……”
“哎呀什么好不好的,我都知道,陛下殚精竭虑为了南边水患为了赈灾,我又不是不懂事儿的三岁小孩。”宋芜摆手打断他道歉的话,冲他咧嘴一笑,眉眼弯弯,“肯定是灾情好转百姓得以安置,所以陛下第一时间来陪我去骑马,对不对?”
赵栖澜到了嘴边的愧疚之言被她清脆打断,望着少女眉眼弯弯的模样,眼底的沉郁瞬间被暖意驱散。
他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对,玥儿说的都对。”
用过早膳后,赵栖澜已然带着宋芜到了行宫的马场,他知道玥儿不爱冷冷清清又嫌麻烦,所以来之前他并未遣人驱散其他人,也未大张旗鼓。
他们到时马场倒是热闹,誉王一家三口都在,还有其他几位世家公子贵女。
不过区别是,赵焕章叼了根不知从哪匹马嘴里薅来的狗尾巴草,翘着腿坐在一旁,看着他爹娘并肩双骑,若是凑近仿佛还能听见他嘟嘟囔囔的抱怨。
“没见过谁家是儿子看着爹娘骑马的,都是别人家爹娘满脸慈爱看着儿女策马奔腾,就属这臭老头的儿子命苦,瞧瞧,瞧瞧,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又和我如花似玉的母妃共骑,老不知羞的!”
宋芜扯着赵栖澜的袖子遮了遮阳光,眺望一眼,只瞧见一个极其纤细的身影被誉王拢在怀里,看不真切,“誉王妃看着瘦弱,骑术却是不错。”
赵栖澜挥挥手,马场管事立时躬敬牵过来一匹毛色上乘的小马驹,单手揽住她的腰就轻易带到身前,“依朕看,世上没有人比朕选秀初见玥儿的时候瘦了,活脱脱皮包骨。”
那时他又气又心疼,生怕刚找回来的人儿要被宋家折磨没了。
还低头捏着她脸颊反复看了看,煞有其事,“好象是养回来些肉。”
周身下人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宋芜佯装嗔怒瞪他一眼,“注意体统!”
转头看着管事牵着的小马驹,眉头轻蹙,“怎么这么小,我要那匹枣红色的骏马!”
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确有马场的下人正在饲马,枣红色的骏马身姿矫健、威风凛凛。
是赵栖澜前些日子赏给晏南钦的汗血宝马,能出现在这,想必是这疼爱妹妹的又送给顺妃了。
赵栖澜轻轻掰过身旁小丫头的脑袋,“别看了,你根本上不去。”
“……”宋芜要被他这张嘴气成河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