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君弯身轻拍太后胸口的手一顿,下意识低眸看向太后,果不其然,张太后激动得几乎要站起来,“北羌国君薨逝了?那哀家的昌宁是不是可以回朝了!”
张太后此时满眼都是分离多年的女儿,哪还会分出心神去关心能不能得宠的侄女。
“昌宁长公主远嫁北羌国君为继后,膝下无子无女,如今国君薨逝,照大燕规矩,自然可以迎其回朝在京中修建公主府荣养。”赵栖澜平静道。
张太后近乎喜极而泣,“好,好啊!哀家忍受母女分离之苦多年,终于可以与亲女母女团聚了!”
今日她就要再去拜一拜菩萨佛祖,盼她儿早日回京。
与张太后已经畅享母女团聚不同,宋芜了解赵栖澜,一听他话中语气便知其中还有波澜。
果不其然,只见半歪着身子的男人冷漠无情地说出剩下的事实,“但以北羌惯例来看,他们一贯讲求父死子继,儿子继承父亲所留下的所有财产,包括非生身母亲的……女人。”
“你说…什么!”张太后哆嗦着唇从宝座上站起来,一双混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赵栖澜,仿佛要从他的脸通过去看他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嘶吼道,“昌宁是你的亲姐姐!是大燕的嫡长公主!当年先帝将她下嫁给年长她三十馀岁的北羌国君为继后,就已然滑天下之大稽!如今竟然还要哀家的女儿……让她——”
剩下不顾伦理纲常嫁给其继子为妾的话张太后说不出口,她捂着胸口,身子摇摇晃晃站不稳当也要强撑着,满脸刚毅,不容置疑道,“哀家绝不会允许昌宁受此侮辱!”
她敢这样强硬的表明态度,一是身为人母她不能也不会退缩,二便是……她知道当今并非先帝。
在张太后如护崽母狼的怒视下,赵栖澜缓缓站起身,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相对而立,宋芜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低头理着裙摆上的团花绣纹,仿若事不关己。
“北羌此举是在挑衅我大燕国威,朕身为天子,绝不会应下。”赵栖澜的眸子平静而无波澜,隐隐含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帝王威势,“来仁寿宫前,朕已经下旨,派宗室恭亲王为正使,鸿胪寺卿为副使,率近身侍卫两百,禁军精锐三千馀众出使北羌,迎昌宁长公主回朝。”
恭亲王于宗室德高望重,又与张太后一派向来亲密,他为正使,张太后再放心不过。
而鸿胪寺卿乃皇帝生母孝端太后亲侄,皇帝一贯信重,张太后虽与先帝淑妃一脉有些许龃龉,但如今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有利于她女儿回朝的安排。
张太后后背已然一片濡湿,她高悬的心放下了一半,脸色和缓不少,“皇帝,哀家果真没有看错你,大燕交在你手里,哀家很是放心。”
这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在赵栖澜意料之中,他未多说什么。
张敏君发现自己一时之间成了无人问津的透明人,她伸手拽了下太后衣袖,哀哀戚戚唤了声,“姑母……”
说好的她去行宫一事如今还没着落呢!
张太后抬手拿帕子轻抚并无泪珠的眼角,绫罗衣袖顺势从张敏君手心滑落,她脸不由得一青,心里骂了千百遍。
张太后象是未曾听到一般,看向宋芜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真切,“说来皇帝膝下子嗣的确单薄,你年纪轻又得宠,该抓点紧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日后回宫,哀家可盼望着你与皇帝的喜讯呢。”
此话不见得是真心话,但确实是当下皇帝和贤妃听了都会舒心的话。
而宋芜笑容却有些勉强,连忙低头遮掩过去。
赵栖澜没捕捉到她的不对劲,以为是她脸皮薄羞怯,牵住她的手指,勾唇一笑,“子嗣天定,水到渠成,朕与贤妃都不急。”
小太子么,早些来晚些来都不打紧。
太后与皇帝心情都不错,高兴之下众人便在仁寿宫留用了午膳。
张敏君在一侧伺奉张太后用膳,原想着贤妃也要如此伺奉陛下,这么想着她那股强烈的自尊心也好受了不少。
而下一刻,她就瞪大眼睛看着陛下亲自牵了贤妃入席!
她用力咬着银牙,忿恨地看着这刺眼的一幕。
后宫妃嫔,哪怕是皇后娘娘来了,也要陛下允准后入座,其他妃嫔定然要伺奉用膳的!
甚至眼前可以说是身份颠倒,快成了陛下服侍贤妃用膳!
宋芜起初还想着收敛些,但在赵栖澜旁若无人的攻势下彻底放弃。
“你上午用了不少甜食,用多了对身子不好。”赵栖澜拦下桑芷的布菜,招手吩咐冯守怀将那道蜜渍梅子撤下去。
宋芜喜欢的汤羹被他盛放在她手边触手可及的位置,每一筷都是她爱用的菜,她不喜的膳食早早被赵栖澜吩咐撤了下去。
张太后瞥了一眼,愕然的同时撇过眼不去看,全当没看见。
在她女儿回朝之前,皇帝有些无关大雅的小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午膳过后送走了帝妃二人,张太后望着两人的背影,目光沉沉,脸上的笑落了下来。
皇帝此行这是……恩威并施啊。
可无论是警告还是施恩,张太后都只能配合好皇帝,演这一出“母慈子孝”的大戏。
“敏君。”张太后收回视线,看向委曲求全的张敏君,轻轻叹了口气,“皇帝如今心思全然放在贤妃身上,你就算跟了去行宫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沉下心来在你的启祥宫细细筹划静候佳机,等皇帝厌倦了贤妃,那时便是你的机会。”
看在同为一族的份上,张太后难免多谆谆教悔了几句,“后宫从来争的从来不是一时长短,而是细水长流,最后的胜者,你可明白?”
从前后宫那么多女人谁提起淑妃不笑她单纯又傲气,可如今再看,哪怕死了这么多年儿子都登基了。
君恩如流水,谁又能保证一个帝王从一而终只爱护一人呢。
天方夜谭差不多。
张敏君强颜欢笑,袖中手指用力绞在一起。
太后到了这位置当然无所谓等或不等,她呢?
女子的大好年华不过就这么几年,她此时不争,难道等人老珠黄了再去邀宠?
怕是十六七岁的水嫩小姑娘又要一茬又一茬的进宫了!
但此时哪怕再多苦水也要往肚子里咽,她算看明白了,侄女哪比得过太后亲生女儿重要,这个节骨眼太后还要避其锋芒,她自然就是被舍弃的那颗棋子了!
“是,敏儿谨遵姑母教悔,定当静心磨练品性,以寻良机。”
“恩,哀家也乏了,你先回宫吧。”张太后摆了摆手。
张敏君俯身,“是,臣妾告退。”
待人离开后,便有嬷嬷奉着茶盏上前,低声道,“奴婢眼瞧着,这位张嫔不象是肯修身养性的脾性。”
“张家主支这一辈适龄的姑娘就敏君一人,身份也贵重,自然被兄长嫂嫂娇宠长大,心高气傲也在常理之中。”张太后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眸光晦暗不明,“可若是哀家掰碎了揉开了与她说都听不进去,那张家旁支也并非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