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很暗，角落有几盏长明灯，光线昏黄。
空气里是陈旧檀香和草药混合的味道，闻着很庄重。
周屿看着秦无涯信息面板上的那几个标签，许多之前不解的线索，在脑中拼接起来。
守护者印记（未激活）。
西奈封印内核。
生命献祭。
所谓的守护者，是用自身血肉为牢笼，以生命为薪柴，构筑封印的囚徒。
秦无涯身上那“天人合一（伪）”的状态，也得到了解释。
他不是在与天地交融。
他的生命力，正在被脚下的崐仑山脉，被那个代号为“西奈”的东西，一点点抽走。
这是一种持续了数十年的缓慢折磨。
“雪丫头，你回来了。”
秦无涯的声音从祠堂深处传出，又轻又空。
“你不该回来。”他继续说，声音里没有责备，“更不该带外人来。”
他的目光在周屿和青鸾脸上一扫而过，很平静，只有一股看透了生死的疲惫。
这世间的人和事，已经很难让他再有什么情绪波动。
“爷爷！”
秦知雪再也站不住，快步冲上前，双膝重重磕在冰凉坚硬的石板上，发出闷响。
泪水涌出眼框，滚落下来，砸进地面的尘埃。
五年前她负气离家，记忆里的爷爷虽然老了，但精神很好，腰杆笔直，能在山风里打一套秦家拳法。
可眼前的人，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宽大的布衣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他身上的生命气息很微弱。
她现在才明白，家族不许内核族人终生离开崐仑百里，是在保护他们。
她更明白了，自己五年前执意离开，投身警队，在爷爷和族人眼中，是多么自私的背叛。
“是我不孝……”秦知雪的声音被哭泣弄得断断续续，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秦无涯伸出那只皮包骨头的手，想去摸孙女的头顶。
他的手臂在半空抖动，抬到一半，就无力垂下。
他浑浊的眼睛里，情绪很复杂，满是不舍。
祠堂内很安静，只剩下秦知雪压抑的哭声。
秦振声与其他几位匆匆赶来的长老都低着头，眼框泛红。
这是秦家每一代人都要亲眼目睹的悲剧。他们早已习惯，却永远无法麻木。
周屿在这时上前一步，打破了这片沉寂。
他没说话，把一个加密的战术平板递到秦无涯面前。
屏幕的光在昏暗的祠堂里很亮，上面是经过脱敏处理的情报摘要，
关于伊甸园和极乐鸟试图重启“巴别塔”格林口中得到的所有信息。
“秦老先生，时代变了。”周屿的声音很平，“敌人，没有在遵守规矩。”
秦无涯的视线从孙女颤斗的背上挪开，落到发光的屏幕上。
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视着。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信息考古”、“普罗米修斯之火”、“帕特摩斯”这些陌生的代号时，他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预言里的窃火者，终究还是来了。”他喃喃自语，“我们秦家……我们的使命，快要到头了。”
他对着秦振声偏了一下头，示意他扶起秦知雪。
然后，秦无涯转向周屿。
“年轻人，你很特殊。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积蓄着所剩无几的力气，
“但既然你已经站在这里，知道了‘巴别塔’，有些事，就瞒不住了。”
“我们秦家守护的，是一个活着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低，却清淅的钻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个在远古时期，从天外坠落在这片土地上的‘信息生命体’。
你们情报里提到的‘西奈’节点，就是它。”
活的？
秦知雪止住了哭泣，用通红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爷爷，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
“这个‘东西’没有实体。”秦无涯继续解释，他的语速很慢，
“它的本质，是一种能够侵染、同化、甚至改写一切物质和精神信息的高维存在。
一旦扩散，整个星球的生态，包括你们人类的意识，都会被它改写成它的一部分。
到那时，就没有独立思想，只有一个统一的意志。”
秦无涯的描述，让周屿明白了“巴别塔”计划的目的。
那是一种彻底的格式化。
“我们的祖先发现了它，也见识了它的可怕。他们尝试了所有方法，都无法将其摧毁。”
秦无涯的目光，投向祠堂正中那块最高最大的无字牌位。
“最后，第一代先祖，用自己的血脉和生命，创造了一把锁。”
“他将自己的生命与‘西奈’绑定，用血脉和灵魂，将它死死的压制在了这片山谷之下。
从那以后，秦家每一代生命力最强的族人，都会在上一代守护者油尽灯枯之际，继承这把锁，成为新的‘人柱’。”
他的声音顿住，喉结滚动了一下。
“用自己的生命，为这个封印，续上几十年的时间。”
“我们是祭品。”
他吐出最后几个字，声音里满是苍凉。
话音落下，在场的所有秦家族人，都深深的低下了头，肩膀控制不住的抖动。
这是他们背负了数千年的宿命。
“我，就是这一代的‘人柱’。”
秦无涯看着周屿，眼神坦然的让人心惊，
“我支撑了六十年，已经是极限。我的生命力，最多还能维持封印三个月。”
“一旦我死亡，封印将出现不可逆转的缺口，‘西奈’节点的信息会立刻泄露。
到那时，根本不需要那些窃火者来找，全世界所有觊觎它力量的组织，都会扑过来。”
周屿皱起了眉头。
三个月。
这个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紧张。
“唯一的补救方法……”秦无涯的目光，终于还是回到了他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他的孙女，秦知雪。
“就是在老的人柱死亡之前，由下一代继承人，激活体内的【守护者印记】，接受传承，成为新的‘人柱’。”
祠堂内，一片寂静。
所有的目光，同情的，悲伤的，不忍的，最后都带着期望，全部集中在了秦知雪的身上。
那些目光将她捆在了原地。
秦知雪的身体开始发抖，一种寒意从骨髓里透出来。
她终于明白了所有事情。
明白了自己的特殊体质，明白了家族所谓的“使命”，也明白了爷爷眼中那化不开的痛苦。
这不是选择题。
这是一个早已写好的判决。
用她的生命，她的未来，她的一切，去换取世界的安宁，去延续家族的宿命。
她想起自己在国旗下高举右手宣誓的场景。
想起自己穿上警服，第一次处置突发案件的紧张。
想起那些为了保护陌生人，在她面前倒下的战友的脸。
战士的宿命，不就是牺牲吗？
秦知雪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惨白。
她眼中的茫然、恐惧、不甘，慢慢沉淀下去，变成了一种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决绝。
秦无涯看着自己的孙女。
他看着她脸上神情的变化，看着她眼中的光彩熄灭，又重新燃起另一种神采。
那种神采，他见过很多次。
在他父亲眼中见过，在他自己年轻时的铜镜里见过。
他心里一紧，痛得难受。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问出了那个已经在这座祠堂里回响了七十一代，却依然沉重的问题。
“孩子，这是你的宿命。”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恳求。
“现在，爷爷问你。”
“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