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21日, 农历十一月初二, 宜:交易、进人口、祭祀、沐浴、捕捉, 忌:斋醮、入宅、修造、动土、破土。
这一天,我的命运被折叠进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里。
无锡的冬天湿冷刺骨,物业公司的会议室里却挤满了人,汗味和焦虑在空气中发酵。三十七个员工,包括我在内,像待宰的牲畜般挤在塑料椅子上。墙上的“优秀物业服务企业”奖牌歪斜着,像是无声的嘲讽。
“公司面临经营困难,不得已采取裁员的办法。”经理站在前面,声音干涩,“为了公平起见,我们采用抓阄的方式。”
公平。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冬天从枯井里冒出的寒气。
旁边的小李碰了碰我的胳膊,他的手心全是汗。“陈哥,这能行吗?”他声音发颤,才二十五岁,去年刚结婚,妻子怀孕七个月。
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说什么呢?说这不合法规?说这是对我们这些五年、十年老员工的侮辱?我们早就抗议过了,公司回应是:不接受抓阄就等于自动辞职,一分补偿没有。
一个纸箱被端了上来,普通的复印纸箱,侧面还印着“a4复印纸,500张”的字样。行政部的王姐把箱子放在桌上时,纸箱底部突然裂开一道口子,几张小纸条滑落出来。
“等等!”有人喊道,“这些纸条”
王姐慌忙捡起纸条塞回去,动作快得可疑。经理咳嗽一声:“没事,都一样。现在按工号来抽。”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轮到我了,我把手伸进纸箱。纸箱里异常寒冷,像伸进了冰窖。指尖触到的纸条都潮湿黏腻,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不适感。我随手抓住一张,抽了出来。
纸条被对折两次,折痕深得像刀刻。我慢慢展开它,劣质纸张上的红色印章字迹刺眼:
裁员
周围响起压抑的抽泣声和几声侥幸的叹息。小李抽到的是“留用”,但他脸上没有喜色,只有空洞的茫然。他看看我的纸条,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抽到‘裁员’的同事,请到财务室办理离职手续。”经理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公司会按法律规定给予补偿。”
法律?我心中冷笑。如果真按法律,就不会有今天这场闹剧。
回到家,妻子林静正辅导儿子做作业。八岁的儿子抬头看我:“爸爸,今天怎么这么早?”
“公司有点事。”我简短回答,不愿多说。
林静察觉了我的异常,跟进卧室。“怎么了?”
我把事情告诉她,拿出那张纸条。她盯着“裁员”两个字,脸色逐渐苍白。“他们怎么能这样?你在这家公司十年了!十年!”
“说是经营困难。”
“那也不能抓阄决定啊!”她声音尖锐起来,“这是违法的!我表姐在劳动局,我问过,裁员要有标准,要优先留用老员工、家庭困难的”
“我知道。”我打断她,“我都知道。”
窗外的天暗得很快,明明才下午四点,却像深夜般漆黑。我盯着手中的纸条,那些红色字迹在昏暗光线下仿佛在蠕动。我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又正常了。
幻觉吧,太累了。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又站在那个会议室,纸箱变得巨大,像一口棺材。所有抽到“裁员”的人排着队,一个接一个爬进箱子里。轮到我时,箱底没有纸,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我坠落下去,耳边是经理的声音在回荡:“公平公平”
我惊醒过来,浑身冷汗。林静睡得很沉,窗外连月光都没有,一片浓黑。
第二天,我去公司办理手续。财务室里,会计递给我一份文件。“签个字,补偿金下个月打到你卡上。”
我扫了一眼,所谓的“补偿金”只有区区一个月工资。,”我说,“我在公司十年,应该是十一个月的工资。”
会计抬眼看看我,又低下头:“公司规定就这样,爱要不要。”
“我要见经理。”
“经理不在。”
我知道这是推脱,但今天我没力气争辩。拿着那份不公平的协议,我离开了这栋工作了十年的大楼。走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整栋楼在灰白天空下扭曲变形,像一张嘲笑的脸。
接下来几天,我开始整理简历,联系以前的同事。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最先联系我的是老赵,他抽到的是“留用”。电话里他的声音飘忽不定:“陈默啊最近好吗?”
“还行,在找工作。你们那边怎么样?”
“走了十几个,忙死了”他突然压低声音,“你抽到的那张纸条还留着吗?”
“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问。”他匆匆挂了电话。
然后是抽到“裁员”的小刘,我们在咖啡店见面。他看起来很糟,眼窝深陷,像几天没睡。“陈哥,”他抓住我的手,手指冰凉,“你有没有觉得那纸条有点不对劲?”
“什么意思?”
“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它,”他眼神涣散,“梦见上面的字变成眼睛,盯着我看。我老婆说我半夜总说梦话,说什么‘不公平’、‘再抽一次’”
我安慰他几句,但心里发毛。因为我也做了类似的梦。
第三天,林静告诉我,儿子这几天老是哭,说晚上看见“红字叔叔”站在床边。我问红字叔叔长什么样,儿子说:“就是红色的字,会动,在纸上爬。”
我脊背发凉。
第四天晚上,我决定仔细看看那张纸条。把它摊在桌上,用台灯照着。红色的“裁员”两个字,用的似乎是某种印泥,边缘有细微的晕染。我凑近观察,突然发现字迹的红色中夹杂着极细的黑色纹路,像是毛细血管。
我拿出放大镜,那些黑色纹路突然扭动了一下。
我猛地后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再定睛看时,一切如常。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但纸条的温度低得不正常。现在是冬天,室内有暖气,其他东西都是温的,唯独这张纸,冰冷得像刚从冷冻库拿出来。
我把它锁进抽屉,决定不再看它。睡觉前,我检查了儿子的房间,他睡得正熟。回到卧室,林静已经睡了。我躺下,很快就进入梦乡。
半夜,我被声音惊醒。是纸张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从书房传来。
我轻轻下床,摸到书房门口。声音确实是从里面传出的,持续不断,像有人在反复折叠纸张。我推开门,打开灯。
声音戛然而止。
书桌的抽屉开着——那个我锁上纸条的抽屉。锁完好无损,但抽屉就是开着。里面空空如也,纸条不见了。
我浑身汗毛倒竖,在房间里四处寻找。没有,哪里都没有。最后我跪下来查看书桌底下,就在那一刻,我看见它了。
纸条贴在桌底,像只苍白的蜘蛛。上面的“裁员”二字,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暗红色光泽。
我伸手去够,指尖触到纸条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手指直冲脑门。我扯下它,发现纸条背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小字,字迹扭曲得像挣扎的虫子:
再抽一次